“那還不把所有斷頭台轉到東北方向?”薛讓命令道,行斬官們登時受命行事,不一會兒十座斷頭台整齊地朝向東北,方才待斬的流寇這時又被按至凹槽上。
衛軍中的太子這時感到疑惑,就連準備赴死的荊離也頗為納罕。
薛讓這時又漫步徐行,將方才行斬官飲酒的碗給拿了一隻出來,命令行斬官為自己斟一碗酒。他端起來朝著太子的方向敬去
“這一碗敬太子英明,儲君睿智,乃衛國之幸!”說罷,薛讓將此酒一飲而儘,荊離及諸流寇卻對此嗤之以鼻,薛讓又吩咐行斬官再為自己斟一杯酒,對著衛國三軍將士說道
“這一碗敬三軍所向披靡,殺得流寇倉皇潰敗!”話音剛落,荊離一陣慍色直染麵頰,而流寇也各自躁動,薛讓的家親族譜在他們口中不斷複述,行斬官正欲上前動刀,薛讓連忙阻止,眾人以為他還要飲酒,正欲遞酒上去,薛讓搖了搖頭。
他這時清了清嗓子,輕蔑地向流寇們說道
“我本想敬諸位壯士一碗酒的,好讓諸位慷慨上路,我反複揣摩,深覺不妥,因為我不能斷定這酒諸位配受用?”
其中一位壯碩魁梧的流寇啐了一口濃痰,大笑了一陣後,便對薛讓說道
“我等都是不畏死的壯士,雖起於平民,但膽量上又何遜色於衛軍,既然你端這酒有意敬我等,那麼我便要告訴你,衛軍能受用的話我們也能受用!”此人說完以後,流寇們便大聲讚同。
“那好,我想告知諸位,我對西南人的豪邁勇猛素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但無論是紫宸之高還是江湖之遠都傳言西南之人在言語方麵頗多不足,粗言爛語無關大礙,但有時卻連話都說不齊全,這是真的嗎?”
“放你娘的屁!”壯碩魁梧的流寇斥責道,薛讓不急不慢地繼續說
“那好,如果能用兩個字概括接下來發生的這件事,那麼便是我的過錯,我應向諸位致歉。”
三軍將士們於是又屏住呼吸地看向薛讓,連流寇們也似乎將生死置之度外,為的是爭這一口氣。
啪——
一聲傳來,薛讓將碗狠狠摔在地上,片刻沉寂後便是一陣山呼般的回答聲。
“碗碎——碗碎!”
“碗——碎——碗——碗——碎——”
就連濟濟蹌蹌的持槍衛軍當中,也有不少人私底下回答的,以顯示自己的睿智,在回答之後麵頰上又洋溢著自信的喜悅,衝著一旁還陷入思考的同伴蔑笑。
再一陣過後,群寇以及衛兵們也紛紛意識到這是薛讓設的一個局。
群寇們汙言穢語如亂石般撲向薛讓,方才私下回答的衛軍這時也趁亂附和,一口一個老東西。
這時候薛讓對群寇做出了拱手之禮表示愧歉,然後又神采飛揚地走向了太子麵前,再次拱手行禮。
“殿下,您看我將斷頭台調至京都的方向,這便算是俯首,然後他們又山呼萬歲,這便算是呼聖,這兩樣一來豈不是讓他們做了該做的。”
荊離這時咬著嘴唇,怒不堪言。太子忍俊不禁,不由地拍了拍荊離的肩膀,荊離已是怒火中燒,這時看見伸過來的手臂,便猛地一口咬上去。
太子緊緊咬著牙,不聲不吭,直到鮮血溢出衣袖,滴落於地,他也鉗口不言。荊離漸漸地將牙齒鬆了下來,白袖上開出大朵大朵的紅花,她疑惑地道
“巫師的咒語,讓你不會感到疼痛?”
“疼痛是公平的,平民到君主他們都會擁有疼痛,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傷口永遠是最公正的神明。”
“是的,我看見你的疼痛了,你額上的汗珠就是疼痛的證明,你要偽裝成一副神明的模樣,對凡人的痛苦感到無畏,使衛國聞名遐邇的不是它高傲的君主,不是它瑰麗的城池,而是它虛偽與奸詐,它看似輝煌的殿堂,實則已經藏汙納垢。”
太子拿出絲帕,將傷口係了一圈以後,淡然地說
“或許你說的都是對的,但你的所思所慮已經使本王的善意一文不值,如果本王因為疼痛而喊出來,你身後的士兵會將你砍得麵目全非,本王知道你並不畏懼死亡,可是……”
薛讓大咳一聲,太子緩過神來,道“可是本王要用你來換取武團練的家眷。”
日西時分,太子並沒有決定班師,他命令部下從道內牲畜籠裡牽出了十五頭水牛以及兩百壇子酒,在夜幕降臨時,他要在這裡燃起篝火,支起一個個令人垂涎的銅鑊,八角、桂皮的味道彌漫四野,然而野獸斷不敢侵入這眾人的聚居之地。
“犒賞三軍,這是一個讓人享受的過程,我並不對此自豪,因為是你彌補了我所犯的錯誤。”太子對薛讓說道,薛讓單單微笑,回答道
“殿下思念京都嗎?”
“怎麼了……好像並不是十分懷念京都……那種錦衣玉食的日子……我體會不了一種快樂……但如果我生來貧窮生來一無所有……那麼我會更熱愛絲綢黃金……”
太子望著鍋內熱氣騰騰的肉湯,用樹枝攪拌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香囊,往裡麵撒了幾粒肉桂的茶葉子,親自舀了一碗肉湯遞給薛讓,薛讓受寵若驚,推卻道
“殿下不可——”
“不可什麼,又不是給你的,你把這碗端給荊離,既然是俘虜也不能在這裡吃糠咽菜,還有那些流寇們,也讓他們吃點吧。”
薛讓憨然一笑,臉上的皺紋裡都有一絲尷尬的緋紅,於是捧著碗就端到荊離那裡,荊離戴著鐐銬愁坐在那裡,看見薛讓來,又瞪了他幾眼
“你來乾什麼?”
“荊離姑娘,今天這事是我對不住你們了,可是不這麼來,那一百六十七顆人頭嘩啦啦地砍落不是太殘忍了麼,你看,我家太子對你感到愧疚,就為你端了一碗肉湯來,這可是他親自舀的,你要知道太子是什麼地位,怎麼可能為彆人盛湯?”
薛讓剛剛說完,就將肉湯端給她,荊離說
“這殺的不還是我們的牛,來我這裡裝什麼好,要吃你吃吧,我是不稀罕。”
“這是命令,違抗命令會受到處置的,太子來這裡督軍的第一條約定就是我們都得服從他的命令!”
“彆逼我打翻這碗湯,你知道我是可以逼著他將我殺死,這樣武安世的家眷你們也彆想換到了。”
薛讓萬分無奈,隻好回過身去走向太子那邊,太子看他端著碗湯回來,垂喪地問
“怎麼了,她不喝?”
“回太子,她喝了!你是沒看見,那裡麵的肉她用手拿起來就吃,肯定餓壞了!”
“那這碗湯……”
“她感激殿下恩德,又吩咐我為你打一碗湯過來,她說她雖然是階下囚,還是想表明一下她的謝意的,這個你可彆和她明說,她說這話時是旁敲側擊的,你知道人家也好麵子……”
太子端詳著手裡這碗湯,稍頃,端起碗來大口咕嘟灌下,喝完之後也學著薛讓所敘說的一樣,用手抓起肉來就啃。
一旁的薛讓看見了,抹了好幾次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