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掀開簾最先看到的便是梁姑娘發間開的繁茂粉牡丹。
時下最流行的裝束便是將花朵簪發間,花朵經一夜等待,略有些發蔫,有種莫名頹靡。
頗為寬敞的衣領下,是故意描繪出的散落紅花花瓣,和姑娘脂玉般的皮膚點綴出一連串紅。
徐有功想起家中妹妹身上被蟲獸撕咬的紅痕,不由臉色微沉。
裡麵梁小姐往後躲到最遠,不勝嬌弱的一句——
“小女梁霜未曾妝容,無顏……見過大人。”
姿態款款,又道昨日什麼也沒看見,到河邊後就暈過去。
徐有功早從捕頭那邊聽聞,放簾冷聲道句“知曉。”
接著,府衙內衙差牽出他的高頭大馬。
徐有功跨步上馬就隻在簾外隨行,直到梁府外,他才隔簾又對梁家小姐清冷說——
“你進府後,若無事,便不用動,若有事,便打開或關閉窗,我看窗戶閉或開,便入內幫你解說,這樣,我就不用入內。”
梁小姐羞澀嗯一聲,等車抵醫館後府,她迅速跑入。
脖頸後的朱砂痣,紅白對比,白的晃眼,紅的刺目。
稍遲,府外。
徐有功佇立許久後,見窗未有動靜,才轉身把馬留在一旁客棧,獨身走向通往梁醫館的道路。
雖是清早,可角落街道各處都熱鬨起來。
汝川近來多出許多西域客商,一聲聲“胡餅出爐”的吆喝中,香氣撲鼻。
徐有功腹中饑餓,錢袋中是分文沒有,隻能眼看不少買了胡餅的人大快朵頤,噴香酥脆,自己直奔梁醫藥館。
藥館內居然也人滿為患。
進門左邊掛著懸壺濟世的旗幟,一字擺開是問診桌,人隊若長龍;
右邊帳圍裡在針灸,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人影憧憧;正前方就是抓藥處,密密麻麻的藥櫃子上有同樣密密麻麻的線,來回穿梭傳遞藥方與票據。
票據穿梭在頭頂,算癡少年話也從徐有功的腦子裡冒出來,白皮上的“點孔”也許是細線。
一張四角穿線的人皮畫麵鋪開在徐有功腦海時,店內小廝迎上來,問他,“敢問這位大人是要……買點什麼?是補品強身,還是抓藥?咱們這兒,應有儘有。”
跑堂的都是人精,眼看徐有功一身正氣,身著官服,小廝客氣無比。
徐有功問小廝,“梁惠識何處。”
小廝白巾朝肩膀一搭,倒蠻客氣“大人是新來的找肉粥吧?梁館主他在三裡粥鋪施粥呢!您出門,就去那邊——”熱情帶著徐有功,給指路。
徐有功謝過,策馬前往。
「三裡粥鋪」所在方位,在汝川縣城外巷,貧民聚集紮堆。
此處天為被,地為席,鋪蓋卷兒遍地。
徐有功棄馬步行。
怪的是拴馬地方找不到。
到處都是馬……
“煩問老伯,這裡是要集會賣馬麼?”
徐有功的馬跟他出生入死多回,不拴也行,不過,他擔心被趁亂賣掉,還是打算委托角落的一名拾荒老者代為看管,下意識掏銀,不想……摸了個空。
更沒想到的是,讓老者啐了一口唾沫在袍——
“我呸!”
徐有功微愣。
事實上,他在官場上不受待見,可走到彆處時,禮數周全周到,並不會被區彆對待。
“滾!”“滾!”
老者拿起拐杖朝他打過來!
徐有功想著大概是又遇癡人,低頭用帕子擦痰後,也不談拴馬,放下韁繩拍拍後,轉身直奔粥棚。
同景,幾名錦衣華服的人,也下馬,不同的是他們早有人在前麵排隊,直接端碗從他旁邊快速跑過。
“施粥”大旗招展,微破,微舊。
可粥棚前,那幾個錦衣華服的端著碗換隊伍,紮眼無比,可施粥人並不覺異,照舊對待一人一碗。
徐有功問了近邊排隊人才知,粥裡除了放肉還有特殊草藥,是專門給人補身子用,強身健體的。
徐有功略通岐黃,嗅了嗅竟沒分出那粥裡有什麼,可味道實在不算好。
是一種酸味,詭異,夾雜藥味。
徐有功饑腸轆轆卻有些反胃,倒是幾隻流浪貓兒渾然不怕人,在人群腳下來回攢動,尾巴勾勒成曲線貼著人的小腿喵喵討食。
徐有功還是打算來一份……不是吃,拿去驗。
排隊中途他又聽說,多年前,汝川縣發生怪病,大小官員悉數病倒,隻有這些外巷窮人,個個身強體壯,打聽才知是梁醫館給免費發放的義粥,此後,不少人家裡人病了,專門來找來這肉粥吃,果真見好。
於是,那些富戶就每逢肉日,專門來取一碗。
“本來咱們粥都險些排不上隊,現在這些有錢人過來,更趕不上!”
“不過,有錢人應該也沒吃過這麼香的肉,要不怎麼來排隊呢……”
“我聽說前幾天有人排隊還高價賣出去了……”
“……”
徐有功還沒吃到,光聽就覺詭異。
就快到他,前頭一聲“今日粥畢,明日再來”,他再想往前,已讓一堆人給擠出來。
“梁大夫啊,我這頭疼的厲害……”
“梁大夫,看看我啊,我腿忽然瘸了……”
“梁大夫,我肚子疼……”
一堆人湊過去時,壓根沒徐有功說話地方!
可分明徐有功剛看他們幾個健壯的很!
徐有功個高,氣足,一聲低喝“梁惠識”,接著,舉起腰牌,“官府查案!”鐵牌一出,“閒雜人等,速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