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譚!
第四章、失落的裸蟲
雲河向後飛瀉,太陽如同燃燒的車輪,壓著頭頂滾滾碾過。
刷,車身抖出一對金燦燦的翅膀,陽光一無遮攔地灑在上麵,千萬片羽毛發出炫目的強光。
大氣層已被拋在後麵,前麵星河流淌、璀璨萬方,河流深處九顆大星格外耀眼。方飛還沒看清,虛空豁然開裂,一下子把飛車吸了進去。
光亮消失了,虛空無邊無際地展開,方飛昏昏沉沉,仿佛掉進了一個深沉的幻夢。
紅光一閃,就在頭頂,他抬眼望去,巨大的火球從天砸落,方飛始料不及,發出一聲尖叫。
火球擊中飛車,變成千萬火星,可還沒完,虛空裡無數火球冒出頭來,齊刷刷地衝向飛車。
衝霄車拍打金翅,在火雨中左右穿梭。火球不時撞來,就在眼前爆炸。方飛驚駭欲絕,瘋了似的大喊大叫。
忽然有人摘下他的眼鏡,大火消失了,車內恬淡靜好,燕眉氣惱地望著男孩,把眼鏡丟還給他“安靜一點兒。”
方飛驚魂稍定,扭頭望去,道者無不怒目相向,張淩虛鬼魂兒似的飄了過來,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火……”方飛心有餘悸。
“那是太火,”元嬰拿了眼鏡把玩,“算時辰,贔風也該來了!”
“贔風?什麼贔風?”
“混球,”張淩虛兩眼一翻,“你不會自己看嗎?”
方飛猶豫一下,戴上眼鏡,忽見一張灰白色的巨口直撲眉宇,他嚇得向後一仰,叫聲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巨洞一閃而過,方飛回頭望去,身後一道灰白色的風柱搖頭擺尾,像是夭矯的飛龍,剛才那張“巨口”就是它的風眼。
“這就是贔風?”方飛念頭閃過,眼前忽然一片灰白,四麵八方升起無數風柱,大大小小,縱橫不一,有的胡攪蠻纏,有的橫衝直撞,幾道風柱攪在一起,立馬合並成更大的一股。
風柱無論大小,靠近車身就被彈開,飛了一會兒,灰白又消失了,無邊的黑暗卷土重來。
方飛身心俱疲,靠著椅子微微喘息,扶一扶眼鏡,忽見前方黑暗裡閃爍點點烏光,像有許多眼睛在暗中窺視。
烏光迅速接近,那是無數黑色球體,十米見方,來回漂移。
一隻黑球無聲靠近,掠過飛車的翅膀,帶起一溜微弱的閃光。方飛的心抽搐了一下,黑球無聲爆裂,數百道電光宣泄而出,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儼然一個信號,電光照耀的地方,黑球紛紛爆炸,億萬電流儘被引發,藍的白的無處不在,景象瑰麗無比,方飛所有的詞兒加起來,也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電光如鑿如鑽,反複擊打車身,衝霄車不堪重負,出現劇烈的抖動。
“各位乘客,”耳邊傳來雪衣女歡快的聲音,“現在經過陰雷區,衝霄車會有一點兒顛簸。請大家抓緊扶手,不要隨便起身,衛生間暫時關閉,也請大家諒解。”
閃電更加瘋狂,方飛的承受力也到了極限。他摘下眼鏡大口喘氣,直覺雙眼發酸、嘴裡發苦,渾身上下說不出的乏力。
燕眉還在看書,書上的字不是機器印刷,而是人手書寫,一幅大大的插圖占滿了整頁,圖中的長發男子騎著一條黑龍,龍有兩扇翅膀,像是特大號的蝙蝠。
“這是中國的龍嗎?”方飛有點兒迷惑,“怎麼會有翅膀?”
“這是應龍。”燕眉頭也不抬地說。
“它就是應龍?”方飛大吃一驚,腦海裡閃過黑狗的模樣,那家夥老邁脫毛,意氣消沉,說什麼也跟這條威風凜凜的神龍扯不上關係,他越看越驚“有幾條應龍?”
“一條!”
“可它怎麼變成狗,那不是糟踐自己嗎?”
“我哪兒知道?”女孩輕哼一聲,“不過傻子才會帶著一條龍在紅塵裡晃悠。”
“這是誰?”方飛指著乘龍的男子。
“伏太因!”燕眉回答。
“敢問喝點兒什麼?”雪衣女忽又冒了出來,身後跟著花妖,推著的小車裡擺放許多瓶子,還有一些長相古怪的水果。
“一杯火芝茶!”燕眉說道。
桂妖拎起一個水晶瓶,掉轉瓶口,一小團火焰滾進茶杯。燕眉接過呷了一口,皺眉說“太淡了!”掃一眼方飛,“想嘗嘗嗎?”
“不!”方飛嚇得兩手亂擺。
“一杯冷翠煙,”張淩虛一邊叫嚷,花妖倒給他一杯碧綠的液體,老元嬰轉手遞給方飛,笑眯眯地說“這東西不錯。”
方飛伸手要接,忽聽燕眉說道“彆上當,喝了冷翠煙,皮膚會變成綠色,三天三夜都不會複原。”
男孩倉皇縮手,暗罵老元嬰居心不良。張淩虛惡作劇失敗,盯著少女隻生悶氣。
“你想喝點什麼?”雪衣女逮著方飛追問,男孩望著瓶子左右為難,鸚鵡體貼地建議“嘗嘗冰橘吧!”
“冰橘?”方飛一聽名字便覺不錯,於是點了點頭。
梅妖遞給他一個白色果子,方飛正想剝去果皮,忽聽燕眉說“這樣吃可不行!”指著長長的果蒂,“咬這兒。”
方飛咬斷果蒂,微酸帶苦,忽聽燕眉又說“用力吸!”他吸了一口,冷冽的漿液湧出斷口,甜中帶酸,冰涼透心,喝完以後饑渴全消。
這時車身停止顛簸,雪衣女大聲說“各位乘客,三劫門順利通過,我們馬上就要進入紫微。”
方飛匆忙戴上眼鏡,發現閃電消失了,飛車跳出虛空,進入茫茫雲海,前方一輪紅日,發出億兆光芒。
車裡也熱鬨起來,每個道者麵前都多了一麵鏡子,厚薄方圓各不相同。
鏡子懸在空中,但隨眾人揮筆,顯示各種字跡、畫麵以及男女老少的麵孔,人們對著鏡中人有說有笑,相互問候致意。
“八非學宮開門招生,‘八非天試’即將舉行,”藍中碧衝著鏡子念叨,“目前報考人數超過五萬,最終考生恐將超過十萬,創下戰爭以後人數新高……嗐,這些小可憐兒,今年要是發生自殺事件,我可一點兒也不會意外。”
“八非學宮算個屁!”乾嶄忿忿接嘴。
“嘁!”藍中碧白他一眼,“我記得你考了三次,嗬,還是沒考上!”
“那又怎麼樣?”乾嶄鼓起一對水泡眼,“我照樣活得好好的。”
“你臉皮厚唄!”藍中碧想起什麼,“我侄兒也要報考,我給他打打氣。”揮舞幾下毛筆,鏡子裡出現了一個男孩的麵孔,頭發蓬亂,臉色蒼白,揉著眼睛抱怨“姑媽,這麼早叫我乾嗎?”
“我剛從紅塵回來?”藍中碧笑眯眯地說,“小觴,考試的事怎麼樣?”
男孩嚎叫一聲,鏡子突然漆黑。藍中碧呆了呆,跟著怒氣衝天“好小子,敢黑我的鏡?”
“不能怪他,”警燈頭懶洋洋地說,“今年狠角色太多,換了誰都有壓力。”
“遊汝人,你妻子在道者考試司吧?”藍中碧饒有興趣,“你有什麼小道消息?”
“說幾個姓氏,”遊汝人扳起指頭,“今年報考的學生,有皇氏、天氏、京氏、伏氏、巫氏、司氏……”他一路列舉下去,車艙不覺安靜下來,人人望著這邊,臉上掛著震驚。
“該死!”藍中碧小聲嘀咕。
道者們的談論方飛每一個字兒都能聽懂,可是話裡的意思一句也不明白,正感納悶,忽聽燕眉大聲叫道“我愛點化誰就點化誰,我的事情我自己負責……”
方飛扭頭看去,女孩麵前懸著一麵圓鏡,鏡框雕刻兩隻火鳳,繞著鏡子你追我趕。鏡中出現一個男子,四十出頭,高額頭,長眉毛,滿臉怒氣,衝著女孩張嘴吼叫,可是沒有發出聲音。
“知道了!”燕眉一揮手,鏡子晦暗無光。
“你跟誰吵架?”方飛忍不住問。
燕眉一言不發,起身走向車尾,方飛忙問“你上哪兒?”說著站起身來。
“她上衛生間,”張淩虛在他耳邊冷笑,“你也想跟過去?”男孩紅透耳根,悻悻坐下,再看那麵鏡子,鏡框上的鳳凰停止了飛翔,木木呆呆,火光暗淡。
“不認得吧?”張淩虛語帶嘲諷,“這是通靈鏡。”
“通靈鏡?”方飛好奇地打量鏡子。
“透過這麵鏡子,可以知道紫微裡的任何消息,跟紫微裡的任何生物通靈。但有一個壞處,隻能在紫微使用,離了這兒就不靈。”
“為什麼?”方飛怪問。
“即時通訊必須時間一致。紫微的時間比紅塵慢,一年等於紅塵的四年,也就是說,按紅塵曆計算你十四歲,換成紫微曆,你還沒滿四歲。”
燕眉回來坐下,眼眶泛紅,分明剛剛哭過。她揮了揮手,通靈鏡折疊收縮,變成一顆拇指大的圓珠,她揣進錦囊,悶悶說道“方飛,我們不能去南溟島了。”
“為什麼?”方飛大感錯愕。
“爸爸生我的氣,不肯教你的道術。”
方飛大失所望,小聲問,“他乾嗎生氣?”
“他反對我點化你……”燕眉還沒說完,張淩虛發出一聲歡呼“沒錯,道者是道者,裸蟲是裸蟲,大家都要守著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就是滾蛋!”燕眉氣惱地揮筆,一股力量將老元嬰送了出去,撞上一道閘門,穿過門戶失去蹤影。張淩虛人雖消失,嘲笑聲還在車裡回蕩。
“反正我們不能去南溟島,”女孩悻悻說道,“爸爸肯定會把我關起來。”
“燕眉,”方飛猶豫再三,“你教我行不行?”
“我?”燕眉連連擺手,“我差得遠,想要報仇,你的道師必須是一個天道者。”
“天道者?”
“紫微最強大的道者,眼下隻有三個。”
“你爸爸也是天道者?”
燕眉悵然說道“可他不肯教導你。”男孩發一陣呆,又問“另外兩個呢?”
“有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燕眉撇著嘴一臉輕蔑。
“為什麼?”
“皇師利是個十足的討厭鬼,”燕眉皺著眉頭沉吟,“能夠教你的隻有一個,他在八非學宮。”方飛打起精神“那我們就去八非學宮。”
“那兒可不是說去就去,”女孩遲疑一下,“必須參加‘八非天試’考進去。”
“聽見了嗎?”張淩虛不知什麼時候又飄了回來,“裸蟲想要考進八非學宮?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哈哈哈……”
眾人齊聲哄笑,乾嶄按著肚皮,笑得腰也直不起來。
燕眉皺眉不語,方飛的臉上像是著了火,砰的一下,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爆炸開來,他騰地站起,大聲宣布“笑什麼?我一定能考進八非學宮。”
艙裡沉寂一下,忽又爆發出更大的哄笑。乾嶄笑岔了氣,癱在座椅上大聲叫媽,方飛不知所措,心虛起來,東瞅瞅、西瞧瞧,恨不得在牆上打個洞鑽過去。
“臭裸蟲,”張淩虛冷不丁說道,“你考不進怎麼辦?”
“我……”方飛回頭看去,老元嬰的小眼睛閃爍陰險光芒。男孩支吾說“你說怎麼辦?”
“很簡單,”張淩虛咧了咧嘴,“你滾出紫微。”
“對!”道者們七嘴八舌,“滾出紫微……滾出紫微……”
方飛說了聲“好”,低頭坐回椅子,戴上“窺天眼鏡”,遮擋流淚的雙眼。他抬起頭,呆呆望著車頂,車外除了太陽,就是連綿不斷的雲海。
天色暗了一下,如同潑了一缸墨水,蒼青色的天空突然變黑了。男孩瞠目結舌,眼望著黑暗裡升起一輪慘綠色的滿月。
綠月亮又大又圓,鬼氣森森,以墨綠色為中心,輻射出了許多細黑的條紋,就像月球上的溝壑,但有液體脈脈流淌。
還沒回過神來,綠月亮閃了一下,忽又消失。方飛使勁揉眼,再一瞧,綠月亮重新出現,骨碌轉動兩下,似乎更加明亮。
方飛的心被擠了一下,他渾身哆嗦,失聲高叫“眼睛!那是眼睛!”
“什麼眼睛?”乾嶄吊起眉毛嗬斥,“我看你才沒長眼睛……”
“他就是個不長眼的混球。”老元嬰在一邊深表讚同。
“噫!”一聲長叫傳來,車身簌簌抖動。張淩虛一時愣住,乾嶄騰地跳了起來,身前的通靈鏡打翻在地,他發出一聲恐懼至極的狂叫“鵬,天啦,鯤鵬!”
道者紛紛跳起,無不驚慌失措,你衝我撞,想要奪門而出。
“不要慌,不要慌……”雪衣女試圖穩住局麵,不料喀嚓連聲,四根巨大的尖錐穿透了艙壁,一個道者躲閃不及,巨錐穿胸而過,頓時血流如注。
“方飛……”燕眉才叫一聲,車艙突然從中裂開,男孩腳底一空,筆直掉出車艙。
周圍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張淩虛也在裡麵裝腔作勢“救命呀,快來救救我……”
方飛努力睜開雙眼,但見尖錐向裡收攏,飛車四分五裂,茶幾座椅擠成一團,突然雜物一動,乾嶄的腦袋掙紮出來,他麵孔扭曲、雙手亂抓,一團銀白色的光輪在他麵前瘋狂地旋轉,乾嶄不甘心地瞪著光輪,眼裡兩行鮮血流淌出來。
咻,狂風吹走了眼鏡,乾嶄形影消失,一隻巨大的鳥爪完整地出現在方飛眼前,爪子大無可大,烏黑發亮,攥住飛車,就像握著一個小小的玩具。
天上的光芒到處流躥,大難臨頭,道者各自逃命,有的馭劍、有的馭輪,亂紛紛一哄而散。
“燕眉……”方飛叫聲出口,就被淒厲的狂風吹散,身下白雲翻湧,他一頭栽了進去。
天空霍地一亮,千百道火光勾勒出一個龐然巨物。那是一隻無與倫比的大鳥,通身漆黑,眸子慘綠,雙翅舒展開來,簡直無邊無際。紅日的光芒被它遮擋,萬裡晴空馱在它的背脊之上。
“這就是鯤鵬?”方飛望著巨鳥,驚奇蓋過了恐懼。
火光裡閃過一點白影,火球暴雨似的向著鯤鵬傾瀉,可是一旦落入巨鳥的影子,如同大海裡的火星,一眨眼就熄滅了。
“小……裸……蟲……”燕眉的叫聲遠遠傳來,被狂風吹得斷斷續續。
“我……”方飛剛一開口,就被冷風堵了回去。
鯤鵬被火雨激怒,它翻轉身子,探出頭來,慘綠的雙眼仿佛日月當空,鳥喙半開半閉,簡直就是吞噬萬物的黑洞。
“噫……”鯤鵬發出一聲氣勢恢宏的長叫,左翅用力一掄,卷起無邊狂飆。
方飛呼吸一緊,撞上一堵軟牆,狂風就像奔騰的馬群,帶著他狂衝亂突。高天寒流滾滾,他的身子逐漸麻木,這麼下去不被狂風撕碎,早晚也得活活凍死。
褲兜裡傳來異動,方飛伸手一摸,把原子筆攥在手心,跟著左手一沉,“隱書”也跳了出來,上麵的字跡飛快閃現。方飛看在眼裡,張大嘴巴,儘力發出一串叫喊“飄飄然羽化登仙!”
原子筆應聲跳動,迅速寫出七個小字,筆畫前後勾連,變成一道光芒,咻地鑽進方飛嘴裡,化作一股熱流,徑直抵達胸口。男孩的後背又癢又麻,似有什麼向外拱動,熱乎乎,濕漉漉,呼啦,抖出了一對銀色的翅膀。
翅膀闊大有力,仿佛與生俱來,體內澎湃的力量傳達到每一根羽毛。
方飛驚喜交集,鼓動翅膀,翻滾兩下,適應了風勢,嘗試左翼在上,右翼向下,極力轉過身子,麵朝下方的大地。
狂風依舊猛烈,前方的白雲紛紛退散,一如褪下麵紗的少女,下麵的山川露出了真容——
山巒奇形怪狀,有的兩峰交纏,像是擁抱的戀人;有的山巒間橫著彎曲的石粱,螺旋似的層疊向上;還有的山腹裡洞穴連環,仿佛成形以前,曾有巨龍從中鑽過。
樹木的顏色也很奇怪,陽光灑在上麵,仿佛造物主打開了百寶箱冰藍如寶石,火紅如珊瑚,深紫的像水晶,明黃的像金塊,更多的卻是洗過的翡翠,前濤後浪,湧向遙遠的天邊……
飛了不知多久,狂風停了下來,方飛刹住勢頭,回頭看去——
紅日當空,白雲瀉地,人和鵬全都不知去向。
鱷魚形的山脈橫亙東西,山上的石頭深紅發紫,就像是凝結已久的血塊。
漆黑的河水從山裡流出,在戈壁上迂回寫下了若乾個暢快淋漓的“之”字,最後消失在一片火紅色的沙漠裡。
狂風吹開流沙,露出殘垣斷壁。石像麵孔斑駁;華表攔腰折斷;宏偉的祭壇一半完好無損,另一半嵌著黑色的隕石,活是一隻蒼涼的眼睛望著天空。
嗤嗤嗤,一隻三尾蠍爬過沙地,居中的尾巴高高豎起,儼然雷達的指針,左右兩條尾巴上下翻飛,就像兩把鋒利的鏟子,左尾鑽入沙子,襲擊了一隻熟睡的兔妖,毒素注入兔頸,那肉團頃刻斃命。蠍妖掣出鋒利的前螯,刨出獵物開腸破肚。
飽餐一頓,蠍妖繼續上路,它是沙漠裡的坦克,經過的地方,留下一大串狼藉不堪的屍體。
空氣傳來細微的波動,蠍子警覺起來,中間的尾巴飛快地轉動。
“蛇!騰蛇!死!該死……”它一麵咒罵將來的克星,一麵爬到附近的石像後麵。
蠍妖刨開流沙鑽了進去,顏色急劇變化,由深褐變成火紅。
騰蛇沒有出現,綠光從天而降,沙地上多了一個黑衣男子,寬大的袖袍向後飄揚,活是一隻碩大的烏鴉。
烏鴉沉默地麵朝石像,石像的眼珠離地十米,有些悲傷地望著他。
“人!”蠍妖的毒素大量分泌,腦子裡儘是人肉的美味,它鑽出藏身之所,悄無聲息地向前爬行。
十米、五米、三米,呼,蠍妖騰空躥起,閃電撲向男子。
嗤,一道火光飛來,蠍子由紅變黑,由黑變白……變成一團灰燼,隨著狂風散去。
“咭!”石像的頭上傳來一聲輕笑,烏鴉舉頭望去,巨像的耳輪上站了一個綠衣女郎,白嫩的肌膚跟周圍格格不入,臉上籠罩綠紗,眼珠溜溜一轉,讓死寂的沙漠有了生氣。
“你太不小心了!”女郎聲音嬌柔。
烏鴉掃一眼蠍子的殘骸,冷冷說道“多管閒事。”
“他是誰?”女郎身邊人影一閃,多出來兩個少年道者,說話的白淨秀氣,一頭刺蝟似的短發衝天直立,兩眼瞪著烏鴉,其中充滿敵意。
“一個朋友!”女郎回答。
“朋友?”刺蝟頭怒氣衝天,“你不是帶我們來找金神蓐收的寶藏嗎?多一個人又怎麼分?”
“寶物又不止一樣,”女郎笑著說道,“你挑完了,剩下的歸我!”
“你有這麼好心?”另一個小道者圓頭圓腦,眼睛不時瞟向女郎,“殷若小姐!”
“我就這麼好心,”女郎伸出雪白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摸了一下,那人踉蹌後退,差點兒摔下石像。
“好害羞的孩子!”女郎眼裡帶笑,小圓臉跟她眼神一碰,差點兒再次摔倒。
“鹿耀你個大悶蛋,”刺蝟頭瞪著同伴又妒又惱,“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你今天叫殷若?”烏鴉冷不丁開口。
“是呀?”女郎笑著回答,“你有什麼意見?”
“今天叫殷若?”刺蝟頭心生疑惑,“那昨天叫什麼?”殷若笑笑不答,眺望遠處“那家夥還不來?”
“快了!”烏鴉說道。
“什麼?”刺蝟頭一跳三尺,“還有人來?”
“喏!”殷若望了望天,“他在哪兒?”
“下麵。”烏鴉回答。
遠處沙丘起伏,勢如潮頭推進。刺蝟頭看得一愣,忽見沙丘向上一揚,掀起十米高的塵暴,劈頭蓋腦地拍打過來。
烏鴉一動不動,沙塵遇上無形的屏障,簌簌簌地在他身前築起一堵沙牆;殷若鼓腮吹氣,狂風掀起麵紗,把近身的狂沙切成兩半;刺蝟頭握著筆狂揮亂舞,仍然免不了吃一嘴沙子;鹿耀更慘,被沙暴打落石像,頭下腳上地插進了沙堆。
“大悶蛋!”巫昂罵了一聲,正想去看同伴死活,地上的流沙旋轉,呼地躥出來一頭蒼黑色的怪獸,尖頭長尾,酷似蜥蜴,兩眼殷紅如血,鼻子上豎著一隻灰白色的彎角。
怪獸背上坐著一個怪人,無手無鼻也無眉,張開薄紙似的嘴唇,發出尖刻的狂笑。
“地龍。”刺蝟頭望著怪獸倒吸冷氣,忽聽殷若笑道,“鬼八方,你來晚了。”
刺蝟頭應聲一顫,瞪眼望著殷若“你叫他什麼?”
“鬼八方!”殷若若無其事。
“你……”刺蝟頭兩眼翻白,忽聽鬼八方尖聲怪叫“豔鬼,這小子是誰?”
“豔鬼?”刺蝟頭倉皇舉起毛筆,綠光迸閃,他的筆飛了出去,身上多了一道金燦燦的光繩,將他從頭到腳捆了起來。
刺蝟頭掙紮一下,金繩深深陷入肉裡,他痛叫一聲,摔在地上,隨著金繩勒緊,整個兒縮成一團。
“他叫巫昂,”豔鬼收筆說道,“陰暗星巫史的兒子!”
“巫史的兒子?”鬼八方盯著巫昂舔了舔嘴唇,“看起來很好吃!”
巫昂的下身一陣濕熱,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鬼八方,”豔鬼注目怪人,“你拿到隱書了嗎?”鬼八方哼了一聲,森然盯著黑衣人“影魔,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好說的!”烏鴉回答。
“我來替你說,”鬼八方吞吐舌頭,“你勾結你妹妹,背叛了大魔師,你弄丟了隱書,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他身下的地龍感受到主人的怨氣,衝著影魔齜牙咆哮,露出一嘴臟兮兮的獠牙。
影魔掃了地龍一眼“鬼八方,把它管好,不然我把它的大癩頭塞進肚子!”
“你倒試試看。”鬼八方的兩眼眯成細縫。
地龍吼叫助陣,猛地向前一湊,烏黑的舌頭舔向影魔的臉頰,冷不防燕郢左手突出,一把攥住獨角,儘力向下一按。
這一下大力驚人,妖獸下顎著地,地皮震動,上顎像是鍘刀落下,長舌頭來不及收回,就被活活咬成了兩段。
地龍幾乎疼昏了過去,嘴巴合在一起,咬不了,叫不出,想要掙紮起來,頭上像是壓了一座大山,唯有四肢亂刨,將火紅的流沙刨出一個大坑。
“嘶……”鬼八方一抖雙袖,躥到半空,吐出舌頭,舌尖跳動慘綠色的光焰。
“有意思!”影魔信手抽出毛筆。
豔鬼後退一步,眼裡閃過驚慌。這兩人一旦交手,這片廢墟難逃劫數,就連血山、死水也要遭殃。
“怎麼回事?”地下響起一個聲音,“我的左手和右臂打起來了?”
聲音苦悶壓抑,夾雜沉重的喘息。地麵的流沙應聲聚散、上凸下凹,變成一張巨大的人臉——雙頰瘦削,額頭高聳,鼻梁仿佛新磨的刀鋒,眼睛則是兩口深深的枯井。
“影魔,放開地龍,”沙臉如此巨大,當它說話的時候,整座廢墟隨之抖動,“鬼八方,把舌頭收回去!”
影魔收回手,地龍嗚咽著退開,一股流沙裹著斷舌送入了它的嘴裡,綠光閃過,斷舌連接如初。地龍形同挨了打的小狗,舔著爪子嗚嗚哀鳴。
“魔師大人,”鬼八方惡狠狠盯著影魔,“他是個叛徒……”
“紅塵裡的事我都知道了,”沙臉人打斷他說,“先來說說你吧,鬼八方。你自大又任性,做了許多蠢事……”
鬼八方目光飄忽,嘴裡長舌出沒,似乎有些不安。
“你把肥遺帶到紅塵,可又控製不了它的凶性;你幾次追蹤龍姬,都被她耍得團團轉!真丟臉啊,鬼八方!”沙臉人一邊說話一邊喘氣,話語中充滿無法形容的疲憊。
“魔師大人!”鬼八方喃喃說道,“龍姬她……”
“隱書就在她手裡,”沙臉人聲音一揚,勢如雷霆滾過沙漠,“可你把它弄丟了。”
鬼八方哆嗦一下,忽聽沙臉人又說“可我不太明白,龍姬為什麼要庇護那一家裸蟲?”
“誰?”鬼八方呆柯柯問道。
“方可和安嵐,還有他們的兒子。”
“方可和安嵐,我拿到了他們的檔案。”影魔探手入懷,取出一張符紙,丟進沙臉人的大嘴。
沙臉人閉眼時許,輕聲說“噢,他們是謫仙的後代。”
“謫仙?”鬼八方一臉懵懂,“那是什麼?”
“永久留在紅塵的道者,”豔鬼娓娓解釋,“謫仙的後代如果在紅塵出生,力量會逐代削弱。方可夫婦是第幾代?”
“第三代!”沙臉人回答。
“那麼他們跟普通的裸蟲沒什麼兩樣。”豔鬼篤定地說。
“是嗎?”沙臉人冷冷說道,“影魔的妹妹為什麼要點化他們的兒子?”
豔鬼一愣,詫異地看向影魔,後者木無表情,兩眼定定望著遠處。
“我猜,”豔鬼字斟句酌,“他一定有點化的價值。”
“什麼價值?”
“隱書?”豔鬼遲疑一下,“但那不可能!隱書不會選擇一隻裸蟲。”
“他真的是裸蟲嗎?”沙臉人幽幽說道。
豔鬼瞪大雙眼“大魔師的意思……”
“把他帶來,讓我瞧瞧。”
“我這就去。”鬼八方急不可耐地想要將功補過。
“不行,”沙臉人斷然說道“你隻會帶來一具屍體。”
“我去!”影魔說。
“你得避嫌,”沙臉人漫不經意地說,“你的妹妹是他的點化人。”
“這麼說還是我?”豔鬼咯咯直笑。
“你得去一趟南溟島。”沙臉人說道。
“乾嗎?”豔鬼一愣。
“聯絡鮫人,給燕玄機找一點兒樂子。”沙臉人說到“燕玄機”三字,影魔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眶裡的紅光有如死灰複燃。
“無相魔!”沙臉人高叫一聲,廢墟微微震動。
“無相魔,”豔鬼迷惑地顧望四周,“他也來了?”
“來了!”影魔接道。
“呷呷……”石像下方傳來一陣悶笑,豔鬼應聲望去,鹿耀的身體動了起來,忽然翻一個身,搖頭甩掉沙子,笑嘻嘻說道,“魔師大人,你找我嗎?”
“你?”豔鬼兩眼出火,“你這個裝神弄鬼的死東西!”
“你、你說我嗎?”鹿耀變回局促羞怯的樣子,“我是大悶蛋鹿耀,好害羞的孩子,殷若小姐,你行行好,再摸一摸人家。”
“去死!”豔鬼捏一個沙球擲過去,鹿耀閃身躲開,叉著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