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譚!
第四部《盤古煉獄》
第一章、?天道契約
“太熱鬨了!”水靈光望著陽明宮大發感歎。
這是渾天城上最宏偉的建築物,四平八穩,左右對稱,白牆樸素潔淨,托著純金寶頂。寶頂下徽章醒目,暗藍色的背景下,兩組北鬥九星構成一架璀璨的衡器。
渾天城旋轉不休,木神山正向東方退卻,粉紅色的朝陽從“勾芒”的背後探出頭來,恬淡柔和,一如雕像的雙眸,透著審視的意味。
全世界都在注視陽明宮,不久以後,這兒將要舉行一場重要的審判。
“還有一刻鐘,”水靈光看了看仙羅盤,“九大星官將要齊集陽明宮,對蒼龍方飛進行最後的判決。”她示意鏡頭轉向陽明宮前的草坪,金紫色的草葉細軟如絲,晨光之下絢爛奪目,雖然時間沒到,草坪早已人滿為患。各種飛行器急匆匆地從四麵趕來,草坪上的人數還在瘋狂地增長——
與案件無關的人士不能進入陽明宮,多數人隻能擠在一塊兒,透過一麵巨大的通靈鏡了解審判的詳情。
“我們看見許多標語,”水靈光饒有興趣地觀看人群裡的橫幅,“噢,‘裸蟲方飛,魔徒的走狗’,‘為天皓白報仇’,‘裸蟲去死’,‘消滅害蟲’、‘死刑,死刑’、‘方飛必須死,這是全世界的心聲’……一麵倒呢,我敢打賭,如果方飛打這兒經過,他會被口水活活淹死。”
女主播擠過人群,忽然兩眼放光,急走幾步,攔住一個女孩“蒼龍天素!”
天素回過頭,抿著嘴唇冷冷地瞅著她,水靈光心頭發毛,乾笑說“你也來旁聽嗎?”
“不!”天素扭頭就走,水靈光匆忙追趕“你認為方飛應該接受什麼樣的判罰?”
天素停下腳步,認真地盯著鏡頭,一字字地說道“死刑!”
“咦?”水靈光深感意外,“你們不是一組的嗎?”
“那是我的恥辱!”天素加快腳步,很快消失在人群。水靈光呆了呆,茫然掉頭,忽又精神一振“白虎呂品?玄武簡真?你們也來旁聽嗎?”
“對呀,”簡真看見鏡頭,登時來了精神,“我們都是案件的親曆者。”
“好極了!你們對方飛的案子有什麼看法?”
“真困!”呂品打著嗬欠從女主播身邊溜走,水靈光望著他的背影怒血上湧,轉身扯住簡真,不客氣地喝問“簡單來說,你希望判處死刑嗎?”
“啊!”大個兒嚇了一跳,“判誰死刑?”
“還有誰?方飛!”
“太過分了吧?”簡真的胖臉像被門板夾過,“他是我朋友,他是個好人……”忽然左頰劇痛,大個兒捂著臉,驚恐地望著一個大胡子壯漢,那人叉開五指,衝他努眼撐睛“誰好人?你這個死胖子?”
大個兒蒙住了,鼻孔裡哼哼“乾嗎打人?”
“就打你。”壯漢一個箭步躥上來,簡真低頭要逃,被人推了一把,身子向前躥出,鼻子湊到了壯漢的拳頭上。劇痛傳來,大個兒仰天倒下,鼻子鮮血長流,耳邊響起看客的歡呼聲。
“誰好人?嗯?”壯漢身受鼓舞,左腳一抬,踹向男孩的腦門,不料足踝劇痛,身子忽然離開了地麵。他掃眼望去,簡真挺身跳起,鼓著胖臉怒氣衝天,活是拽著一個紙人,抓著他的左腿掄了一個整圓,把四周的看客掃倒一片,緊跟著壯漢也飛了出去,砰地砸進人堆,激起一片驚呼。
“抓住他,”人們試圖圍住簡真,可是紅光閃過,大個兒變成了一頭小山似的紅豬,騰騰突突,動力十足,一溜煙撞開人群,消失在陽明宮的大門後麵。
水靈光狼狽起身,剛才的混亂差點兒扭傷她的腳踝。忽聽人聲喧嘩,人人看著天上,女主播好奇地抬頭,發現十個生物從北方飛來,它們腰部以上酷肖人類,腰部以下卻是駿馬的軀體,馬背與前腿之間生有巨大的雙翅,筋骨如鐵,翎羽叢生,舒展開來像是兩片浮雲。
“英招!”一個記者叫道,“它們來乾什麼?”
“不要大驚小怪,”水靈光白他一眼,倚老賣老地說,“那是英招王賀蘭長絕和它的妻子秋野飲雪,後麵是它們的八大王衛……”
英招收起翅膀,翩然落地,它們的身高與體長相當,超過一丈,矯健絕倫,麵目俊朗肅穆,宛如上古天神,長發越過一對尖耳,瀑布似的向下垂落,胸部以下直到馬尾,全都覆蓋精雕細鏤的鎧甲,鑲嵌各種寶石,煥發奇光異彩。
為首的兩隻英招一雄一雌,雄的高出一頭,頭戴寶石冠冕,長著濃密虯髯,雌的身段婀娜,靈秀的雙眼顧盼生輝。隨從的王衛也是四男四女,披掛清一色鎧甲,斜挎巨弓和投槍,還有一對八尺長刀,收入錯金刀鞘,各自彆在翅膀下方。
“聽說英招隻有兩個姓氏,”記者嘮嘮叨叨,跟著水靈光一溜小跑,“男的都姓賀蘭,女的都姓秋野……”
“閉嘴,”水靈光厭煩地打斷同事,“調好‘攝影符’,彆像上次那樣,連英招的臉都沒拍到。”
英招走過的地方人們紛紛讓路,水靈光沒花什麼工夫就衝到英招王麵前,突然眼前一暗,兩個王衛挺身上前,噌噌拔刀出鞘,嚇得女主播後退半步,虛怯怯地說“賀蘭長絕閣下,我是玉京通靈台的水靈光,兩年前采訪過您……”
“我記得你,”英招王的聲音猶如草原一樣遼闊,“當時你對我們圍獵幽都伯牛很有異議,你把那叫做慘無人道的虐殺,讓我們的牛肉銷量跌了三分之一。”
“後來不又漲回去了嗎?”水靈光尷尬地扭了扭頭,“閣下來陽明宮,也是為了方飛的案子嗎?”
“天皓白是我們的好友,”秋野飲雪目光沉痛,“對他的逝世我們深表哀悼。”
“至於方飛,我們所知甚少,”賀蘭長絕說道,“比起最後的判決,我們更在意真相。”
“不光是我們,”秋野飲雪的目光投向遠空,“整個紫微都在關注這場審判。”
“如果天宗我真的出現,”賀蘭長絕沉默一下,“我們必須考慮將來的戰爭。”
水靈光終於逮住了話頭“如果發生戰爭,英招會加入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賀蘭長絕瞥她一眼,“英招的血會灑在它該灑的地方。”
“你們會加入哪一方?”水靈光尖刻追問,“道者還是魔徒?”
“討論此事為時尚早,”秋野飲雪俯下身子,冷靜地注視女主播,“讓我們拭目以待……”
王衛躁動起來,反手拔出投槍,抬眼盯著天空,水靈光舉目一瞧,發現九頭窮奇俯衝下來,到了十丈高處,忽又刹住勢頭,繞著陽明宮來回盤旋。
“放下槍,”英招王打了個手勢,“這兒是道者的地盤。”
王衛把槍收回,窮奇咆哮著落在地上。每頭飛虎背上坐著一隻貓鬼,為首的老貓長著金灰色的長毛,滿身肥肉堆疊,腰間係著一串寶石籠子,裡麵的“太白子鼠”加起來足有九隻,它的手裡拿著一支毛筆,筆杆又寬又扁,適合肥厚的貓爪。老肥貓用筆尖捋了捋被風吹亂的貓須,威嚴十足地從虎背上翻身跳下,這時早有一隻貓鬼蜷在窮奇身邊,給它當了踏腳的肉墊,老肥貓心安理得地踩著“肉墊”落到地上,腰上的籠子來回搖晃,奶糖似的白鼠吱吱吱叫個不停。
“苗吞鯨大王,”水靈光把英招拋在身後,一溜煙跑到老肥貓身前,搔頭弄姿地一臉激動,“什麼風把您老人家吹來啦?”
“那還用說?”老肥貓托了托肚皮,“當然是西風囉。”它一麵說,一麵自顧自走向陽明宮,水靈光跟在它身邊,彎腰低頭,不辭勞苦地把筆尖湊到它嘴邊,“您也是來旁聽的吧?”
“了解一下,”苗吞鯨和和氣氣地說,“簡單了解一下。”
“您認為應該怎麼判決?”
“我隻帶了耳朵和眼睛,”苗吞鯨露出訓練有素的笑容,“作為一隻不起眼的小貓,我無條件擁護鬥廷的決定。”
“哎,您可是貓鬼王呀,”水靈光笑得花枝亂顫,“幻月舞會事件發生過後,金融市場發生了劇烈動蕩,許多投資客損失慘重,您對大家有什麼建議嗎?”
“保持耐心,”苗吞鯨舔了舔嘴唇,“海嘯總是平息的一天。”
“您真是太英明了!”女主播一臉的陶醉,“多問一句,如果我們跟魔徒開戰,貓鬼會站在哪一邊?”
“那還用說,”苗吞鯨斬釘截鐵,“絕對是道者。”
“苗吞鯨,”賀蘭長絕從老肥貓身邊經過,“你永遠都這麼虛偽嗎?”
“‘永遠’這個詞兒純屬多餘,”苗吞鯨搖頭晃腦,“貓鬼隻會活在當下。”
秋野飲雪哼了一聲“換句話說,貓鬼隻會見風使舵。”
“為了生存嘛!”老肥貓坦然承認。
身後傳來窮奇的咆哮,苗吞鯨扭頭一看,窮奇呲牙咧嘴,正跟英招的王衛發狠。王衛雙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盯著這些北風之妖。
“賀蘭長絕,”老肥貓瞅了瞅英招王,“你的手下不分。”
“不安分的是窮奇,”英招王冷冷回應,“你應該好好管教它們。”
“彆那麼說,”苗吞鯨咳嗽一聲,“我們隻是雇傭關係。”
“窮奇永遠是我的敵人。”賀蘭長絕麵帶慍怒,“它們殺害了我的兒子。”
“你殺掉的窮奇也不少,”苗吞鯨輕描淡寫,“大家的手都不乾淨。”
“苗吞鯨,”?秋野飲雪銳聲喝問,“你嘗過痛失親人的滋味嗎?”
“這件事改天再聊,”苗吞鯨拍拍屁股,“我還得去旁聽審判。”
“苗吞鯨,我得告訴你,”賀蘭長絕俯下身子、兩眼出火,“你跟窮奇為伍,就是跟英招為敵。”
“我才懶得摻和你們的事兒,”苗吞鯨捋了捋挺直的胡須,“庇護窮奇是鬥廷的決定,鬥廷不讚成對任何種族的滅絕行為。”
“我無意滅絕窮奇,”賀蘭長絕啾然長鳴,“可是玄彪還活著,它是殺害我兒子的凶手。”
“我不認識什麼玄彪,”苗吞鯨東張西望,“如果見到它,我第一個告訴你。”
“記住你的話,”秋野飲雪直視肥貓,“如果收留玄彪,你將永無寧日。”
“行了,行了,審判要開始了!”苗吞鯨撥了撥白鼠籠子,邁著方步踱進大門。
虎嘯聲更加猛烈,夾雜狂風淒厲的英招語,王衛被窮奇激怒,紛紛拔出長刀,數十名鬥廷警衛衝了上來,揚起毛筆把雙方隔開。
賀蘭長絕揚起前蹄,發出一聲長嘯,四周狂風大作,吹得眾人睜不開眼睛。王衛收刀入鞘,低頭退後數米,可是警衛不敢鬆懈,手握毛筆,如臨大敵。
“走吧!”英招王意興闌珊地向前走去,秋野飲雪低著頭跟在丈夫身後。
夫婦倆踏進陽明宮,但覺氣氛凝重,階梯狀的旁聽席人頭聳動,密匝匝地環繞高大的審判台。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的目光很快被雄偉的英招所吸引,元邁古走下審判台,跟英招王夫婦寒暄幾句,把它們引向左邊前排,那兒有一排空缺,前方紅木橫欄,勢如牛欄馬槽,專供英招站立。
賀蘭長絕站定,抬頭看向穹頂,那兒鱗角煥然,盤繞六條神龍雕像,龍眼光芒閃耀,猶如巨大的燈盞。
“六龍消失很久了,”英招王幽幽歎氣,“我想念祂們的吟嘯聲。”
“龍族正在消亡,”女英招悵然若失,“希望祂們不要走上鳳凰的老路。”
“世界正在劇變,”賀蘭長絕目光蒼涼,徐徐掃過四周,“可是沒有多少人察覺到這一點。”
“魚不知有水,鳥不知有風,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這是天皓白說的,”賀蘭長絕低下頭,“他已經離開了我們。”
“不,”秋野飲雪輕聲說道,“他聽從了命運的召喚。”
“肅靜,”元邁古回到審判台,毛筆一揚,白光直衝穹頂,六龍的雕像活了過來,競相離開穹頂,掠過眾人頭頂,瞪眼向下注視。眾人收起議論、無不噤若寒蟬。
陽明宮安靜下來,元邁古掃視台上的同僚,又看了看通靈鏡裡的裴千牛,忽然大筆一揮,審判台前的地麵轟然裂開,升起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籠子,金色的柵欄縈繞藍白色的電光。
方飛孤零零呆在籠子中央,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頭發亂蓬蓬的,臉色蒼白憔悴。他獨自呆得太久,乍然來到人群,一時不知所措,眯起雙眼左右觀看。
大廳裡噪音響起,咒罵零零星星地鑽進他的耳朵“叛徒……走狗……死蟲子……死刑……”每一個字眼兒都如毒刺紮入心頭,男孩手足冰涼,他用力揉了揉臉頰,才把哭泣的衝動驅趕回去。
“肅靜!”元邁古的叫聲伴隨龍吟,飛舞的雕龍讓大廳陷入沉寂,每一道目光都盯著方飛,憤怒如巨石一樣碾壓過來。方飛呆滯地掃視四周,想要找到熟悉的麵孔,目之所及隻有無數張陌生的臉孔,每一張臉都透著鄙夷和仇恨。
“被告人方飛,男,十五歲,族類度者,道種蒼龍,職業八非學宮二年生,”真人星京伽宣布,“經鬥廷驗明正身,出席者為被告本人。”
“陰暗星官,”元邁古說道,“你來宣讀被告人的罪狀。”
“經白虎廳調查和審訊,現控告蒼龍方飛罪行如下,”巫史陰鬱的目光掃過手裡的訴狀,“一、隱瞞危險信息罪,得到魔徒的消息後,方飛沒有馬上通報鬥廷,擅自進入忘墟的魔道巢穴,私下接觸大魔師天宗我,同意對方附身並向所有人隱瞞真相;二、殺害虎探罪,受天宗我唆使,方飛殺害白虎廳‘公共事務安全科’虎探宋艾琪,使用‘霹靂符’貫穿了受害者的心臟;三、叛道罪,方飛受到天宗我的教唆,使用魔道邪術在‘降妖獵怪’中跟道者競爭取勝,從而獲得‘飛花靈舞’的選曲權;四、通魔罪,受天宗我的唆使,方飛把《神寂之曲》的樂章符送入天籟樹的樹眼,造成大範圍的魂眠,直接導致天皓白的戰死、皇秦的失蹤以及百頭蛟龍的失控。”
巫史放下訴狀,目光在宮殿裡逡巡良久,用冷酷的聲音宣布“根據《紫微刑律》第二章第一條;第八章第七條,《公共事務安全法》第三章第二條,第五章第六條;《降魔法案》第一章第三條;《天道者權利法》第六章第七條;《危險妖怪管理法》第二章第九條;我提議判處蒼龍方飛死刑……”
宮殿裡響起壓抑的歡呼,還有稀稀拉拉的掌聲,方飛低頭盯著腳尖,但覺有冰冷的毒蛇爬過脊背,胃裡湧起嘔吐的衝動。
元邁古揚起毛筆,六龍巡行大廳,如同六把掃帚把喧嘩一掃而光。陽明星清了清嗓子“蒼龍方飛,審判過程中,你可以聘用一名辯護士,如果沒有財力,鬥廷可以為你指派一位……”
“不用了!”方飛聲音沙啞。
“你說什麼?”元邁古白眉聳動,“你不用辯護?”
“我可以認罪,”方飛竭力保持鎮定,“但我有一個條件。”
法庭裡一陣騷動,元邁古皺起眉頭“什麼條件?”方飛看向四周,試圖從人群裡找到燕眉的身影,可是一無所獲,他的心裡湧起一股悲涼,定了定神,揚聲說道“解除我的‘度凡印’!”
大廳裡炸了鍋,巫嫋嫋的尖叫格外刺耳“該死的,他在耍滑頭!”
元邁古一揮手,龍吟響過,四周安靜下來。他打量方飛,徐徐說道“解除‘度凡印’?很抱歉,這辦不到。”
“這是道術上的難題,”京伽有點兒沮喪,“我們做過研究,可是毫無進展。”
“這也是法律的漏洞,”元邁古說道,“度者人數太少,我們沒有為他們製定法律。”
“現在製定也不遲,”巫史拉長一張馬臉,“點化裸蟲的一刻,點化人就應該明白自身的風險。”
“我同意,”玄冥星寒翠微尖聲叫道,“點化人創造了度者,她就得對度者的行為負責。”
“這不公平,”丹元星南楚月看她一眼,“點化人什麼也沒做。”
“考慮到他點化人的身份,”弼星華太乙猶豫不決,“我們應該慎重考慮死刑。”
“一次死刑根本不夠,”巫史不滿地說,“根據法律,他得死兩次。”
“對,”寒翠微附和,“法律之前沒有特權,天道者也不例外。”
她的口號惹來熱烈的掌聲,老婦人誌得意滿,惡狠狠盯著南楚月“看來這是眾望所歸。”
“魔道正在崛起,天皓白已經死了,”南楚月撩起烏黑的鬢發,“這個節骨眼兒上,團結道者比恪守法律更重要……”
“我反對,”鏡子裡的裴千牛揚眉挑眼,“沒有法律就沒有紀律,人人為所欲為,道者就是一盤散沙。”
“天關星說得對,”輔星唐驍連連點頭,“魔道的紀律就比我們嚴格。”
“點化人的父親是一位天道者,”北極星琴流水心虛地說,“萬一他不接受判決怎麼辦?”
“天道者不止他一個,”巫史傲慢地看著她,“彆忘了還有白王。”
“天道者的衝突會削弱我們,”京伽指出,“道者如果內訌,正中魔徒下懷。”
星官們吵個不停,方飛下意識抬起左手,手背上淡紅色的印痕勾勒出少女的倩影。望著這個印記,他的心擰成一團,進入紫微以來,他頭一次這樣痛恨“度凡印”,如果可以解除咒印,他寧可死掉一百次。
“天道師……”天皓白的麵容從眼前閃過,強烈的痛苦讓他戰栗發抖。這些日子他呆在黑暗深處,無時無刻不在忍受煎熬。從天宗我附身到天皓白死亡,所有的情景無休無止地在他腦海裡盤旋……方飛不斷地複盤,想要找出更好的選擇,可是選來選去,都是同樣的結果。回憶帶來了痛苦,他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他喪失了自信,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蒼龍方飛,”元邁古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你真的不需要辯護士嗎?”
“不,他需要!”一個聲音果決乾脆,讓方飛清醒過來。他抬起頭,呆望著一個人從角落裡挺身站起,披著紅色的鬥篷,如同一簇炫目的火焰。
“燕眉!”方飛脫口而出。
那人掀開鬥篷,露出年輕素淨的麵孔。多日不見,女孩瘦了不少,明亮的雙眼微微凹陷,臉上沒有血色,如同午夜綻放的幽蘭,擁有一種病態的美感。
“燕眉……燕眉……”各式各樣的聲音響了起來,每一道目光都落在女孩臉上。
燕眉咬著嘴唇,徑直走下旁聽席,來到籠子麵前,看一眼方飛,眼裡蒙上一層薄霧。她張了張嘴,可是沒有出聲,隻是點了點頭,轉身麵對九大星官“我來為他辯護。”
旁聽席上一片沸騰,英招王夫婦也禁不住揚起前蹄敲打地麵。
“開什麼玩笑?”巫史伸長脖子,凶狠地瞪視女孩,“你又不是辯護士?”
“這是我的辯護證,”燕眉揚起一枚金閃閃的符章,上麵的字符火光明亮,“前年通過的考試。”
“哇喔,”南楚月把目光從通靈鏡上挪開,“她還真是辯護士,律政司的名單上有她的名字。”
“荒唐透頂,”巫史大為掃興,“你當辯護士乾什麼?”
“很簡單,”女孩直視元邁古,“想要成為陽明星,先得擁有‘辯護士’的資格。”
“是嗎?”元邁古淡淡說道,“我想這對你並非難事!”
“據我所知,法律沒有規定點化人不能為度者辯護。”
“沒有。”元邁古沉思一下,“度者的法律有很多空白。”
“你呢?”燕眉轉向方飛,“你願意接受我的辯護嗎?”
方飛望著女孩,隻覺微微暈眩,他定了定神,小聲說“我願意!”
“很好!”燕眉目光掃過審判台,“我認為,蒼龍方飛無罪。”
宮殿裡爆發出憤怒的噓聲,星官們也有些錯愕,彼此交換一輪眼色,元邁古召喚龍吟,鎮住場麵,耐著性子問“你的理由呢?”
“因為,”女孩輕蔑地看向四周,“真正有罪的是我。”
方飛大吃一驚,踏上兩步,電蛇從欄杆上一躥而出,噝噝噝把他纏住。他跪在地上,身體痛苦地扭曲。燕眉的眉尖顫了一下,抬眼瞪視元邁古,陽明星不動聲色,揮一揮毛筆,電蛇緩緩縮回,示威似的在方飛眼前扭動。
喧嘩充斥四周,秋野飲雪的聲音在大廳裡回蕩“這可真有意思。”女英招的嗓子清壯有力,一下子壓住了所有的聲響。燕眉詫異地看她一眼,雙方目光交錯,秋野飲雪回過頭,湊近丈夫低語“我喜歡這個孩子。”
“我想你還沒明白自己的身份,”元邁古皺起眉頭,“朱雀燕眉,你是方飛的辯護士,你在為他辯護。”
“對,”燕眉平靜地說,“蒼龍方飛無罪,因為朱雀燕眉有罪。”
“胡說八道,你瘋了嗎?”巫嫋嫋從旁聽席上一跳三尺,指著燕眉尖聲狂叫,她的憤怒得到空前的響應,噓聲和謾罵怒潮一樣湧向女孩。
燕眉揚起毛筆,紅光一閃,虛空中響起恐怖刺耳的尖叫,難聽的程度讓所有人捂住了耳朵。
“太放肆了,”巫史嗬斥,“你膽敢在陽明宮使用‘鬼號符’?”
“沒有法律禁止在陽明宮使用‘鬼號符’,”燕眉收起符咒,冷冷看向巫嫋嫋,“根據《鬥廷審判秩序法》第三章第四條,旁聽者不得用攻擊性言論乾擾審判,如有違反,將其驅逐。”她停頓一下,“我認為,應該把巫嫋嫋驅逐出去。”
“你胡說,你竟敢……”巫嫋嫋氣得麵紅耳赤,忽聽元邁古高叫,“帶她出去。”
一條雕龍俯衝下來,抓住巫嫋嫋的肩膀,就像拎著一隻發怒的母貓,任她尖叫怒罵,一陣風飛出大門。
巫史惱羞成怒,厲聲高叫“朱雀燕眉,你要明白,鬥廷不是南溟島,更不是你開玩笑的地方。”
“我沒開玩笑,”燕眉揚起頭來,她站在審判台的下方,巫史卻有一種受她俯瞰的錯覺,“方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落入天宗我的圈套,被他關在地牢無法脫身。方飛所以接受他的控製,全是因為天宗我用我來脅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