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頌離歌！
瞧她一副驚慌模樣，開始撇清自己的關係，也不知是受了何種刺激。隻是到了現在說不認識什麼神君，我縱使想信也信不了了。
那女子本是不願，但被我同起雲二人一拉二拽地，也勉強從跪倒的凡人堆裡穿梭了出來。
好不容易到了一處靜僻，是一處斷崖。
斷崖這種地形，向來屬於是非之地，我知曉翼族有座九幽崖，誅仙崖更是在仙家的各門各派裡廣泛分布。與凡界不同，那些斷崖大多戾氣太重，寸草不生，而此處斷崖的景致卻依舊怡人。加之凡界的季節特征很是鮮明，如今仲秋時節，漫山遍野如同被鬆煙藤黃所渲染，一點花青作為點綴，顯得更為層次分明。
雖說我對於琴棋書畫都不大精通，但得益於這半年裡的素離的指導，水墨丹青我還是頗有收獲。先前我寫生了一副小天池，素離還曾誇讚我，說我對於色彩構成很有天分。
領著那女子前來的路上也不大順利，她除了臉上灼傷，似乎筋骨都有些問題。我以為自己這隻走得一個時辰的路的氣力已經是下限了，那女子卻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
“你識得素離神君?”起雲先問話道。
那女子慌張道“不，不識得。”說著連連搖頭，“我方才魔怔了，一時說錯了話，我一介凡人，哪裡識得什麼神君。”
“那你識得王母?”
這下她搖頭搖得愈發厲害“不不不，不識得，都是我胡謅的。”
起雲聽罷，朝我努了努嘴。隨後輕笑一聲，蹲下來，再問道“那你可知，這天上地下統共有幾位神君?”
見她不答話，起雲便繼續道“三寶天尊、東華帝君和，昆侖神君。”
而那女子神色未變，瞧著倒還真像是不知情的模樣。起雲輕笑一聲，在她身邊踱起步來，我便續著起雲的話，接著往下說道“那你可知，這幾位神君裡，又能有幾位同西王母搭得上乾係的?三寶天尊隱居三清幻境，東王公雖同西王母以兄妹相稱，閉關卻也已逾八千年，唯有昆侖神君同西王母青梅竹馬。而你一介凡人信口胡謅，便如此巧合麼？你分明就識得，又在怕什麼?”
那女子聞言，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不是王母?”
“我可受不起。”先前將我錯認神君已是出奇，此番又將我錯認成西王母，莫非我身上還有西王母的味道?
“那……”她頓了頓，又一把拽住我衣角，“可以代我求王母賜死麼？”
這句話嚇得我往後跳了一步，我尋思著大千世界有什麼不好的，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連這番尋死覓活的話她也說出口了。於是我連忙安慰道
“哎呀，說什麼傻話，你有什麼委屈說就是了。你看，我邊上這位起雲元君，正是西王母的女兒，你若是受了什麼委屈，便可同她講。亦或是你犯過什麼錯，便也可以要這位元君替你去西王母那頭說說好話。凡事都有解決辦法不是?尋死覓活委實沒有必要，這大千世界繽紛絢爛，你年紀應該也不大吧？瞧著……二八左右?嗐，年輕人，不要……”
話還沒說完，起雲忽然摁住我，我有些不明所以，起雲無奈道“丫頭，你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我壓著聲音道“她不是生無所求了麼？我怕她想不開，當真尋死覓活了。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說我道行不高，但也是能說服一個是一個。”
起雲一挑眉，然後深吸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倒也不必，哈哈，我嘛，大概知道她是誰了。”
我一愣“啊?是嗎？”
“而且，她可不是什麼年輕人。”說著起雲噗嗤著笑了一聲。我乾笑了兩聲，點了點頭，悄悄站到了起雲的身後。
“我從前同你提過，但凡與素離神君扯上點關係的女仙，大多沒什麼好下場，可還記得?”
記是記得，可我終究不會長住昆侖，應當還落不得這般下場，因此那時也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當年我比你還要小些，母後帶著我前去昆侖拜謁。而神君不在，卻撞見了一位仙侍正描摹著素離神君的畫像。那位仙侍年過三千，也是花容月貌，我那時年紀雖小，對於風花雪月之事並不大通透，但也知道描摹男子畫像是樁什麼樣的事。母後見之，臉色便不大好看了。她本即將飛升上仙，封得一個元君的封號，卻全因著這樁事而不了了之。我其實並不大記得那位仙侍那年受的什麼罰，但方才我瞧著她那雙眼，便隱約記起來了。”起雲說著，轉頭同那女子問道“你這雙眼，可是七情水澆的?”
那女子聽聞這話，伸手撫向了自己眼窩，以及灼傷的大片傷痕。
忘情水我知曉，而七情水這個物什，我還是頭一遭聽聞，便向起雲討教了討教。原來七情水裡的七情，指的是喜、怒、憂、懼、愛、憎、欲，而一壺七情水澆下來，情欲愈勝者澆之愈灼。
聽她這樣說，我心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人生在世，哪有真真正正可以做到絕七情斷六欲的?而這七情水活脫脫就是一件刑罰。
“你是被母後罰著澆了七情水?”起雲問道。
地上的女子怔怔地點了點頭。
“再挑斷了筋骨，剔去了仙根，丟到凡界來的?”
亦點了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
“你是樂尤?”
她整個人癱下來，裙角被風微微吹起，我這才瞧見了她腳踝處的三寸長的傷痕。許是發現我在瞧，她伸手捂住了腳踝上的疤，隨後艱難從地上爬起，哽咽道“若隻是凡人，便罷了，我大可尋死轉入輪回……可……”
“可母後罰你不老不死，永世帶著傷殘輾轉世間。”
我再深深吸了一口氣。
西王母原是這樣嚴厲的人，從起雲身上卻是瞧不出一絲影子。
樂尤這樣的人，既無仙法，也無錢財，又帶著這樣的傷痕，這樣的雙眼，無論是誰要她做什麼事她也抵抗不得。樂尤低頭，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膝，時不時還扯一扯裙角以遮蓋腳踝的傷痕。
忽然她抬起頭來，像是嗅到或是聽到了什麼一般，整個人怔住了許久。隨即麵色驚變，呢喃道“來了。”
話音剛落，我忽然便感覺一陣涼意，頭頂壓來一群烏雲。我正尋思，許是要雨快來了，沒過多久，腳底的土地竟也開始震顫起來。
“是她來了。”
我來不及細想樂尤所說的“她”是何人，一個趔趄我朝著腳下的土地倒了下去。起雲也半撐著過來扶我，而我們還未碰觸到對方，忽然眼前升起一道烏金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