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武當不是楚平生心中的那個武當,沒有張三豐,沒有張翠山,也沒有寧死不肯叫他一聲楚叔叔的便宜兒子張無忌,它就在北椋境內,陵州城東南百裡,自古以來便是道家聖地,前朝時聲望達到頂峰,為道門之首,直到後來徐驍輔佐離陽趙家滅楚伐蜀,一統天下,朝廷出於政治目的,開始扶持南邊的龍虎山,打壓位於北椋境內的武當山。
五裡一庵十裡宮,丹牆翠瓦望玲瓏。樓台隱映金銀氣,林岫回環畫境中,便是對武當氣象最好的描述。
徐龍象被徐驍派人送上武當山不久,徐鳳年就帶著一心擁護徐龍象的鳳字營統領寧峨眉及才由湖底脫困的老魁兩個保鏢鬨上山,寧峨眉的目的很簡單,救回二世子,可惜半路就被陳芝豹拎回去了,老魁單純是為還情,也可以說是交易,隻要不是對陣林青那個變態,他答應保護徐鳳年兩個月。
三人上山不久,亡國公主薑泥也背著小小的青布碎花包登上武當山。徐驍是想通過詐死操作,避免她被林青及其背後的勢力利用,掀起一場政治風波,這李代桃僵的一計確實被林青識破,還折損了褚祿山與齊當國兩員大將,好在他要的結果達到了,那晚王府失火,陵州城人儘皆知,隻要林青與其背後勢力散播薑泥是楚國公主的身份,朝廷要人,就拿薑泥已經被王府大火燒死搪塞,林青與其背後勢力按兵不動,等徐鳳年下定決心接過徐家大旗,便可以啟動下一步計劃,利用薑泥和以曹長卿為首的西楚餘孽拿到世襲罔替的資格,讓趙家接受徐鳳年成為下一任北椋王的結果。
儘管徐驍信誓旦旦保證小泥人沒有性命之憂,徐鳳年看到她上山,還是難掩興奮之情,不過這股子情緒很快蕩然無存,倆人又恢複了拌嘴日常,他威脅克扣工錢,她拔尋機刺殺,他貶低她胸小個矮屁股小不好生養,她就詛咒他早登極樂,快快西天。
麵對徐鳳年的阻撓,武當掌教王重樓沒有依循徐驍的意思,利用大黃庭為黃蠻兒易筋換骨,洗掉一身神力,而是將他交給了住在武當山大蓮花峰紫竹林,有劍癡稱號的王小屏手裡,對外宣稱觀裡房間少,住不開,王小屏和黃蠻兒一見如故,邀他去茅廬居住,實際是將人保護起來。
徐鳳年出陵州前,南宮仆射給了他一把刀,當然不是那把被林青做過記號,有了缺口的鈍刀春雷,是短一些的,能吹毛短發的利刀繡冬,於是趁老黃前往龍虎山之際,拜托被困在湖底十幾年的老魁教他刀法,一向不喜打打殺殺的椋王世子變了性子開始學武,算是好事,問題是太晚了,用老魁的話講,他已經過了修習內功的最佳年齡,上限不高,最多耍幾手花裡胡哨,能騙小閨女的招式。
小泥人知道徐鳳年和徐龍象要在武當山呆一段時間,世子殿下每天拿一把銀光閃閃的直刀練劈斬,她就在對徐脂虎懷有愧疚的武當下任掌教洪洗象的幫助下,從武當弟子的菜園子裡偷菜到自己的園子種。
而遠在太安城的隋珠公主趙風雅接到密報,得知徐鳳年上了武當山,也女扮男裝,與隨身宦官孫貂寺踏上尋仇之路。
數日後,武當小師叔祖洪洗象在飛溪潭畔與徐鳳年坐在大青石上促膝長談,說了些徐脂虎嫁入江南後發生的事,又到瀑布後麵指點一番刀法,便告辭離去,騎上那頭垂垂老矣的青牛,晃晃悠悠,沿著山間小徑去往前山道觀,路過積石亭時青牛停住腳步,他從牛背下來,撫平白衫上的褶皺,衝積石亭外抬頭仰望山體夾縫大大小小岩石的青衫進香客深深一禮。那人身後還站著一個二八年華的黃裙小丫鬟,模樣還算俊俏,手裡拿著一個紅柄白皮的撥浪鼓,山風吹過,彈丸敲打鼓麵,叮叮咚咚,十分悅耳。
“武當當興否?”
洪洗象不知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何有此一問?”
“凡人求超脫,入道門清修,道人求超脫,開天門升上界,倘若上界不複存在,這道門當興否?當存否?”
“……”
洪洗象白色道袍裡的手往後縮了縮,當看到這人背影時,他就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感覺,大體是危險與恐懼居多,故青牛頓住腳步,第一時間恭敬見禮,豈料這比他還年輕的男子一開口就是滅不滅武當的問題,屬實有些招架不住。
“修道不向心中求逍遙,天天爭什麼氣運道統,這種道修來何用?”
楚平生不再看那一堆塞滿山塹的亂石,朝著洪洗象走去:“我等你成為天下第一再來取你性命。”
洪洗象沒有反應過來,他便騎上了黑角彎成雙螺旋的大青牛,摘下牛角掛的典籍翻了翻,很沒有禮貌地丟到身後,卻把身一仰,倒臥牛背,任憑那頭老牛晃晃悠悠,慢慢騰騰朝玉柱峰上太清宮一步一步走去,手拿撥浪鼓的丫頭提著黃裙在後麵追,牛行遲遲,她的步子卻急,撥浪鼓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每一聲都敲在這武當山下任掌教心頭。
洪洗象在路邊撿了一根枯枝,又找到一把碎石,在地上扭來擺出,畫出天乾地支的符號,掐指算了又算,越算越迷糊,越算越撓頭。
卦象亂如麻,看不清,完全看不清。
……
武當山間,玉柱峰前,太真宮下有一石牌坊,上書“玄武當興”四個漆紅大字,前方台階有幾個身穿皂色衣冠,手持掃帚清理落葉的道士,聽得牆後傳來一陣撥浪鼓聲,又看見小師叔祖的青牛馱著一個眼生男子走來,後麵還跟著個氣喘籲籲,不斷揮汗的俏丫鬟,俱是一臉不解。
這青牛倔得很,除去洪洗象沒人支使得動,換成掌教王重樓硬牽,它大不了兩腿一跪,牛頭一含,愛咋咋地,卻不知今日刮得什麼風,這青衫客又是何來曆?
“嗬……到了?”
楚平生長長地打了個嗬欠,又長長地伸個懶腰,揉了揉有些惺忪的雙眼,斜望大紅門上方豎匾“太真宮”。
“勞駕,問個路。”
被山中霧氣打濕頭發的小道士指指自己的鼻子,一臉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