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被青龍樓船傾覆形成的漩渦卷入,幾名水師偏將接到靖安王世子後瘋狂側劃,趴在船舷嘔吐的趙珣瞥見後方駛來一條小舟,舟上男子氣息沉穩,目不斜視,手握青青竹篙,兩頭不多不少,各出船舷五尺,篙頭滴答的水流竟也同頻同量,瞧得人眼暈。
吳六鼎?他怎麼來這邊了?
林青和王林泉在姥山島扯旗造反,靖安王隻命水師封鎖春神湖,趙楷等候許久不見開戰,被上陰學宮的飛鴿傳書召走,吳家劍塚的吳六鼎一直在襄樊城等著找徐鳳年的麻煩,久候無果,便主動趕來春神湖索敵。
趙珣知道後把人請到軍營,許諾幫忙提供徐鳳年的情報,不久前林青的船離島,徐鳳年的船也隨之出現,他接到斥候的消息,便帶著吳六鼎一起出戰。雙方分工明確,青州水師清剿反賊,吳六鼎殺徐鳳年,儘管不像趙楷所獻上策,把殺徐鳳年的罪名按到林青頭上,結果其實差不多,北椋世子是被吳家劍塚的人殺死,徐驍要報仇,去找吳家劍塚,跟靖安王沒有一文錢關係。
難不成吳六鼎已經宰了徐鳳年?好心來給自己解圍?
當今江湖,單論天賦根骨,有西觀音東劍冠南呂祖北真武的說法,東劍冠指的就是吳家劍塚這一代的入世劍客吳六鼎。
趙珣自覺得救,抹了一把口水,翻身看向林青的民船,與帶火的赤馬船的距離已經不到一丈,杆頭挺立的人動了,劍光一閃,火焰兩分,赤馬船如豆腐撞菜刀,非常乾脆地從中間裂開,變作兩塊沉重木料,砸進動蕩的湖波,濺起兩丈多高的浪頭,打得救生舟亂晃,幾名偏將瘋狂劃槳,向遠方逃命。
吳六鼎麵色不改,竹篙朝上一捅,頂住即將傾覆的黃龍大船,小舟吃水線猛地一沉,他持篙後撥,借力速劃,小舟帶著激浪射向民船。
“是你殺的趙玉台?”
楚平生冷冷看著吳家劍塚這一代的劍冠,默然不語。
吳六鼎一擺竹篙,斜指桅杆:“留下大涼龍雀!”
楚平生嘴角微揚,撇了眼戰場邊緣逡巡不前的北椋世子座駕,知道吳六鼎是被徐鳳年驅虎吞狼,來找他尋仇討劍。
木馬牛、太阿、素王、大涼龍雀,吳家劍塚四大名劍,劍確實該討,仇確實該報,但也要有實力才行。
他拿來劈船的大涼龍雀化作光斑消散,右手向下一抓,晃蕩的湖麵落水如雨,一杆青州水師製式長槍入手,儒衫下擺隻是一動,人便消失不見。吳六鼎心中一驚,旋動竹篙,舞出一輪水潑不進的棍影。來敵不閃不避,槍走棍式,裹風而下,速度快到吳六鼎隻能舉竹篙硬抗,啪,砸下的不是槍頭,是槍柄,林青不願占他便宜,竟倒使長槍?
吳六鼎力貫竹篙,卻被壓得一點點下沉,強運丹田真氣,大吼一聲,雙手向上猛撐,舟身再度下沉,船沿幾乎入湖,搖起一團水流打濕他的長靴,竹篙終於彈開槍柄,可他並沒有迎來反擊的機會,槍杆被水打濕,柔韌性更強,宛如活物一般,在敵人手中彎曲搖擺,次次一觸既收,不給他反擊發力的機會。
堂堂吳家劍塚入世之人,這是他習劍以來打得最憋屈的一場仗,多次爆發劍氣皆被壓下,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兩隻手臂出招越來越慢,青青竹篙似有千斤重量,可小舟的吃水線並未下降。
“吳家劍塚的套路我大概了解了,就這樣吧。”
聲音入耳,槍勢陡變,帶著撕裂蒼穹的風雷聲,槍杆嗡嗡震動,碎做無數細密木條,韌如絲,利如劍,由竹篙邊緣擦過,連續刺入吳六鼎的胸口,鮮血呲呲外溢,瞬間染紅青衣。
楚平生握住槍頭一擰,槍柄的喇叭花變成麻花,踏步向前,用力一推,小舟在水麵如搖籃亂晃。
嗚。
吳六鼎咳血騰空,旋轉飛退,撞破黑煙,穿過火焰直往北去,頭下腳上釘死在徐鳳年所乘民船的桅杆上,順著垂發淌落的鮮血滴在魚幼薇臉上,武媚娘身上,嚇得她跌坐在地,尖叫不斷,那貓卻一口一口舔舐白毛,卻越舔越紅,急躁到一改平日的夾子音,哇哇嘶喊。
李玉斧跳到舵樓下方,靜看桅杆上的死人,吉不吉利還在其次,槍柄化絲帶著屍體橫飛百丈,插入桅杆又不至撞斷,這份對力道的精細把控,十個他也做不到。
徐鳳年向李淳罡投去求助目光,獨臂老頭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再展神通,騰空而起,袖子一揮拔掉槍杆,拎著吳六鼎的屍體回到乾淨整潔的甲板。
方才的大浪幾乎推翻青州水師的黃龍大船,他們所在的民船未受影響,是因為他借了李玉斧的佩劍,劈波斬浪,解了困局。
楚平生隔著水麵戰場與李淳罡對視三息,輕輕一躍,返回被青龍樓船啃掉一角的民船。
黃瓜兀自吃吃打量水麵,看那些早跳晚跳都是死的官兵被沉船攪動的漩渦吞噬,看水麵上浮沉不休的死屍,看那一個個龐然大物浴火傾覆,煙燼蛇行,看摟著木板水中漂流的殘喘士卒,看爭搶逃生舟抽刀見血的兵與將,看水平線那頭不敢靠近的赤馬、白鷂……
她要看的很多,一眼看不到頭。
林蕭在看,看鐵花紅日下閃爍銀光,綠蟻也在看,看碧空振翅,繞船三周抓著二狗向南飛的大雕,幾個呼吸便縮成小黑點,淡出視野。
隻有趙鳳雅,指著趙珣、韋瑋使出吃奶的勁兒用手劃水的救生舟,求一人乾翻青州水師三成兵力的主子不要放過那個六親不認的混蛋。從血緣上講,靖安王之子趙珣是她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