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她是不知道桑泊湖下鎮壓著什麼的,開光和尚在影梅小閣現身後,她從許七安與和尚給浮香的詩詞中由“浮香”推導出“夜姬”這個稱呼,而後在玉石小鏡中向天諦會的人請教,之前一直不說話的“伍號”告訴她,這個稱呼疑似南方妖族長老,當年萬妖國皇族後裔。
再這之後,開光和尚獨闖打更人衙門,從容去從容回,之後她在魏淵進宮時問了一句,得到的回答是開光和尚修為極高。
那麼在她看來,南方妖族長老和天域高手在大奉京城遭遇,事情必然不小,便去了一趟司天監找監正這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一品術士詢問看法,監正起初不答,她問了好幾遍方才透漏了一個情況,告訴她妖族十有八九是衝著桑泊湖下鎮壓之物來的。
她追問桑泊湖下有什麼,監正便轉移了話題。
監正說話留一半,她不肯放棄,又找到孫玄機,要其幫忙確定開光和尚的修為高低。
那日在懷仁居約見開光和尚,孫玄機應該是得到了監正的授意,將桑泊湖下鎮壓了神殊右臂,以及神殊、萬妖國及佛門的恩怨告訴了她。
所以其他人或許奇怪開光和尚為什麼現身桑泊湖,她對此不奇怪,天域高層本就有加固封印陣法的義務。她奇怪的是,那把造型古怪的大劍是何來曆,要知道鎮國劍乃是大奉開國皇帝,一品武夫的佩劍,曆經幾百年國運滋潤,已生靈性,晉級法寶,然而麵對和尚手裡的黑白大劍時為什麼會恐懼避讓?
……
桑泊祭典發生騷亂之際,許家宅院也有異常發生,但無論是拿著雞毛撣子逼問許平誌把小金庫藏哪兒了的李茹,還是捧著開光大師寫的《東廂頭場雪》,讀得如飲瓊漿,如癡如醉,心生感動的許家大小姐,都沒注意到東邊偏院飄進一個人。
一個女人,身段極佳,穿著淡青色長裙,薄紗覆麵,一雙美目清如水。
吱呀。
偏院房門開啟,薄衫裹體,手裡拿著一把繡有鴛鴦戲水圖案團扇的浮香走出,看到前方女人的瞬間,表情一變,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清姬。”
“夜姬……”
“你怎麼來了?”
“我為什麼不能來?”一陣風吹過葡萄架,清姬覆臉的薄紗輕輕晃動:“娘娘命我來大奉京城,看看你是什麼情況,開始時還回複消息,彙報開光和尚的情況,近期連消息都不傳了,我還以為你被和尚識破,控製起來,如今看來並沒有。”
夜姬說道:“我不再傳送消息是因為發現了事情真相。”
“真相?”
“我傳遞的消息都是開光和尚故意讓我傳遞的消息,族人如果把那些似是而非的情報當真,隻會誤導你們做出錯誤判斷。”
“所以,你就拒絕再傳遞情報了對嗎?”
“這是最好的選擇。”
“對你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這陰陽怪氣的調子,夜姬微惱:“清姬,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清姬眼中閃過一絲冷厲:“意思就是,我懷疑你跟他睡了這麼久,睡出感情來,將我們與天域的深仇大恨都忘記了。”
“清姬!你明知道這具身體不是我的本體。”
“那又怎樣,喜歡上一個人又不關身體的事。”
“你!”
夜姬臉上怒色一閃而逝,用儘量平靜的語氣說道:“快走吧,等他回來,你就走不了了。”
“你以為這次隻我自己來到大奉京城嗎?紅纓、白猿也來了。”
清姬因為和她一樣,都是娘娘的分魂,才被奉為南疆妖族長老,實際上論戰鬥力,紅纓、白猿這兩位長老並不弱,都是四品妖族。
“還有食鐵獸。”
“熊王也來了?”
聽到紅纓和白猿的名字,夜姬表情如常,聽到熊王的名字,臉色難看了幾分。
熊王是南方妖族中除她們的主人外實力最強的超凡妖王,平時懶得要死,最愛趴在地洞裡睡覺,請他出山極其困難,沒想到竟然與清姬一道來了大奉京城。
清姬說道:“你是在擔心情郎的安全嗎?”
夜姬怒道:“我是在擔心熊王。”
“是麼……”
清姬並不相信夜姬的話,雖然她們都是娘娘的分魂所化,但各自是獨立的,自由的,娘娘都無法控製他們的思想。
“清姬!”
“說這麼多沒用,你若對那和尚沒有感情,現在同我離開許宅。”
“不,我不能離開。”
“哼,還說你沒喜歡上他?”
“我若跟你離開,隻會害了你們。”
“什麼意思?”
夜姬解釋道:“之前在影梅小閣,他強迫我服下一枚毒丸,自此無論我去了哪裡,他都能夠循跡找到,將我抓回,我若同你離開,等於暴露妖族聚集的位置給他。”
“無妨。”清姬說道:“娘娘讓我帶了一條狐尾過來為你重塑肉身,你隻需靈魂出竅,自可擺脫這具身體的枷鎖,令他無法尋你。”
“娘娘讓你把狐尾帶來了?”
“沒錯。”清姬說道:“這下你知道娘娘是什麼意思了吧?”
夜姬:“……”
“還在猶豫?你莫不是想要拖延時間,等他回來?”
“好,我跟你走。”
夜姬回頭打量一眼住了兩個多月的院子,又看看葡萄架下因為她的精心照料茁壯成長,已然結花的茉莉花,跟隨清姬翻牆離開,沿小巷繞過東市,出了京城。
……
當晚。
許宅大廳。
禦刀衛百戶許平誌緊皺雙眉,一臉擔憂邁過門檻。
“去哪兒了呢?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來?”
正在給許七安盛飯的許玲月說道:“爹,大師武功高強,不用擔心他的,我給他在鍋裡留了飯菜,先坐下吃飯吧。”
“就是。”許七安說道:“二叔,你沒聽今天負責桑泊湖安全的禦刀衛同僚說嗎?開光大師不僅救了王妃和公主,還力壓鎮國劍與桑泊湖異動,以他的修為,監正和國師不出手,整個大奉橫著走。唔,如果監正和國師出手了,你擔心也沒用。”
話罷他想起和尚離開後發生的事情,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他對長公主是一片好心,卻換來一番斥責,讓他離遠一點,沒想到太子卻叫人攔住他,問他是不是在教坊司一條街很有名的楊淩,是的話,有沒興趣參加萬國詩會?他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他做《愛蓮說》恭維長公主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抱大腿嗎?如今有太子這位未來皇帝的大腿抱,想想就很帶勁成麼?
當朝權臣魏淵的大腿他報了。
未來皇帝的大腿他報了。
監正的大腿……呃,監正的大腿抱不到,跟監正弟子搞好關係也不錯。
再加上見元景不禮敬,殺了平遠伯全家都沒事的開光大師。
許七安篤信,以後有他的許家,必然可以在大奉橫著走。
“我擔心的不是和尚,我擔心的是浮香姑娘。”
“浮香?”許七安說道:“你剛才去偏院是找浮香去了?”
“對啊,我見她今天吃飯很不積極,就去偏院喊她,結果屋子黑著,沒人,按道理講,這個時辰她早該回來了。”
“你剛才說去找誰了?”
這時李茹以棉布隔熱,端著一個冒出騰騰熱氣的湯罐由後麵走出,放到餐桌最中間,趕緊把手拿開,捏了捏兩個耳垂。
許平誌當然不敢實話實話:“去找……咳,當然是去找開光大師了。”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
幾人正說著,楚平生推開大門,走進院子,許玲月很開心,趕緊把木勺放下。
“回來的正好,我去給你拿碗。”
“好。”
楚平生點點頭,衝許平誌說道:“浮香回娘家了。”
“回娘家了?她不是犯官之後,家中男丁都發配邊疆充軍了嗎?”
“發配邊疆?確實是邊疆。”
許平誌和許七安對望一眼,聽不懂。
李茹心裡美得很,趕緊拿掉瓦罐的蓋子,端起碗給他舀湯:“來嘗嘗我煲了兩個時辰的排骨湯,平誌啊,最近老吵腰疼,我就買了半斤腰花加裡麵,很補的。”
許平誌:?????
他什麼時候說自己腰疼了?
有麼?
“多謝姐姐。”
楚平生接過排骨腰花湯,就著燈光往碗裡一看,全腰子,排骨沒有,再一抬頭,許平誌和許七安倆人在罐子裡翻來翻去找腰子。
“你可真疼我。”
“是吧。”
李茹電了他兩眼,扭頭看見女兒一臉幽怨望著自己,目露凶光:“小孩子家,一邊兒去。”
“娘……”
轟!
突然的爆響和地震把許玲月的話嚇了回去,趴在桌子上乾飯的小豆丁哇地一聲嚇哭了,臉上還沾著一坨雞蛋碎和白米飯。
“鈴音不哭。”
當姐姐的趕緊哄人。
李茹二話不說,抱起小女兒,拉著大女兒的手就往外跑。
“地震了,地震了……”
這當然不是地震,因為從院子裡看去,西北方有火光騰起。
許平誌跟著許七安爬上屋頂極目遠眺。
“那地方是……”
“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桑泊湖,永鎮山河廟。”許七安喃喃自語道:“白天鎮國劍異動,晚上又發生爆炸,會否跟湖裡的東西有關?”
許平誌沒有聽清後麵的話,瞧瞧抱著小女兒牽著大女兒站在院子裡的夫人,一臉好奇問道:“和尚呢?”
幾人頓時醒悟,齊往大堂看,便見和尚安穩地坐在凳子上喝李茹給他盛的腰花湯。
許平誌說道:“這麼大的聲音和震動,他居然坐得住?”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許七安皺了皺眉,瞧和尚的表現,是不是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沒有搭理許平誌,從屋頂躍下,快步走入前廳,湊到楚平生麵前嘿嘿笑道:
“好大師,這桑泊湖下究竟鎮壓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