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景象,非常有意思。
南城樓上,巨大的木製擴音前,熟悉的貂毛鬥篷罩在瘦弱的人形上,寒風陣陣往上打,那鬥篷上的貂毛,也順著風向往一邊倒。
樓下,劍拔弩張。
幾乎所有人都目眥欲裂地聲討著她。
隻待進攻的號令。
有意思的是,這所謂的所有人,目測過去,大約隻有昨日的二分之一。
或者,應該說是,非常惋惜。
昨夜三更之後,平南軍哨兵發現城樓烽煙,火速傳信,全營霎時知曉了城內瘟疫的消息。
一個時辰之後,營中陸續有人倒下,沒一會兒工夫,便口吐白沫,不治而亡。
這一倒,共去了約一萬一千的兵士。
還有三多千人,正臥帳而息,苦苦掙紮。
這場意外自然被歸咎於城中瘟疫。所有人忙到天亮,看著自己同營甚至同帳的兄弟倒下,慌亂,惋惜,再到憤怒,憎恨,所有人幾乎是沒有時間思考地,隻想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破曉時,不知誰拔刀指天,高呼了一聲,“殺啊!為兄弟報仇!”像是點燃了眾兵情緒的引線,起先小範圍地三五和聲,然後數百和聲,兩息之間,便全情激憤,所有人口中高喊“殺!”,空中響徹短促而起伏的抽刀之聲。
黑壓壓的平南軍,不顧一切朝南城門衝去——
“現在通報洛河瘟疫情況。”
城樓上,擴音器裡有一道冷靜清晰的聲音傳來。
先頭的人抬頭看見樓上全無守衛,那個昨天還搖搖晃晃的郡主,此刻正精神抖擻地孑然立在那錐形物件之後。
薑玲瓏自然不知道昨夜平南軍發生了何事。
她還奇怪,怎麼一晚過去,這些士兵少了這麼多,怕不是有詐。
可有詐也沒彆的法子。
現在洛河城,校尉以上,隻剩她一人撐著。
內戰哪有抗疫重要。
“韓胄!”她眯眼,發現人不在陣前,又往後尋,才發現有人殿後,打馬而來。
薑玲瓏此刻的聲音雖不像男子那般渾厚如鐘,且戴著麵罩,卻仍字字清晰有力,音沉而澈。
與昨日狀態,迥然不同。
“就說這娘們有詐!他娘的,還給爺裝病!”
底下罵聲四起。
韓胄手持長刀,來到陣前。
“韶華郡主!”韓胄也氣得眼中布滿血絲,但為了平南軍和王爺的體麵,好歹還算克製,“你可知我營中昨夜死傷近半?!戰鼓未擊,軍陣未列,卻偏偏半夜下毒偷襲!同時穀悍子民,你如何下得了歹手!”
古時打仗兩軍列陣,擊戰鼓,吹戰號,才可出擊。是為軍將之風,尊重敵手,才算光明磊落。
何況他們昨日不過才說了,隻是要見王上,與之交談後才好定奪。
這女子怎就這般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我半夜忙著城中戒嚴和病防宣傳,哪有空來給你們下毒。”
薑玲瓏算是聽明白了個大概。
“誰知你是否佯稱!”韓胄並不服氣。
“軍中死傷也是大事。”薑玲瓏一人在上,聽他口氣,不像是死遁之後去彆處偷襲。要不然,韓胄不會說出類似佯稱,這般惹人聯想的話。
“韓校尉!”薑玲瓏不作解釋,直接與其對話,“我城中瘟疫尚不得病灶病因。目前隻知,感染者在初期五至七日內沒有明顯症狀,病發前一日眼周發青,嘴唇乾裂有缺水燥熱疲乏之症。發病時會先自行昏厥一刻,其後轉醒,伴有高燒,無力等症狀。病發三日之後便會死亡,死後屍體由內至外迅速腐爛,若果剖屍,會發現其身五臟皆空。”
她說完望他,“你的人當夜過世,怎麼都怪不到我的頭上。”
這一個疾病從感染到病發的全過程,是她和禾悠然參照陳恪的起居錄和他死後的仵作格錄,再加鄺毓同張啟明的發病時間以及自己看過的屍體,綜合倒推出來的。
樓下韓胄攏眉,末了仰頭直視,“郡主一家之言,可有證據!”
薑玲瓏快氣笑了。
“校尉啊。這是會傳染,會死人的瘟疫。”她正色,“屍體都留不得,何來證據。”
“如若不然,叫本將如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