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_孤星傳_思兔閱讀 

第十章(2 / 2)

裴玨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艾青歎道“站在崖上的哥哥,隻聽得弟弟慘呼著跌下了懸崖,心裡也有些害怕,便放足狂奔起來,一直跑到了弟弟所說的地方。”

“但是他沒有找著仙人,便已遇著了一隻白額猛虎,那時他才不過十二歲,但卻已有了過人的勇氣,竟能以異常的鎮靜,來應付這突來的危機,但是十二歲的幼童怎能比得上凶惡的猛虎?眼看他就要死在那猛虎的利爪下。”

裴玨隻覺自己的呼吸已漸漸沉重起來,艾青接著道“哪知就在這時候,猛虎的吼聲,竟驚動了一位武林中前輩異人,將哥哥救出了虎爪。”這位武林異人深喜這孩子的鎮靜與聰明,便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徒弟?聰明的哥哥福至心靈,自然就立刻拜倒在他膝下。

“於是他因禍得福,不到十年,便傳得了那異人的一身絕技,隻是在深夜夢回的時候,他望著窗外的夜色,耳畔仿佛總是會響起他弟弟跌落懸崖時那種淒厲的慘呼!他心底也不禁會泛起一陣陣難言的驚栗。”

無風的秘窟裡,突地平添了幾分寒冷之意。

“冷月仙子”艾青繼續敘說她的故事“十年之後,那武林異人終於死了!他兄弟倆的爹爹,也因突然失去了兩個兒子,鬱鬱而終。”學得了一身絕技的哥哥,自然不會埋沒在荒山裡!他仗劍下山,出道江湖,不到三年,便在武林中傳得了驚人的名聲。有一次,他在甘涼道上,從一群大盜手中,救出了一個年輕的女子,這女子感激他的大恩,又傾羨他那一身絕技,再加上他為仟悔自己幼年的罪惡,所做下的英風俠行,也深深打動了那女子,終於,他們非常自然地結成了夫妻。

“這一段日子,在他們兩人一生中,都是最美麗的。他們在一起讀書,在一起學劍,他將得自他師傅的一本武林秘笈‘海天秘笈’上的武技,全部交給了他,她卻教給他詩詞與歌賦。”

裴玨突然發現了她語聲中有了異樣的溫柔,眼波中也有了異樣的光彩,正如每一個人回憶往日歡樂時的麵容一樣。

他心中一動,已經知道她這故事中所敘說的人物是誰,情不自禁地望了那兩具互相擁抱著的屍身一眼,卻發現她的目光,也在望著那裡。

艾青悄然望了幾眼,極快地回過頭來,接著道“這一對夫妻,在武林中是最幸福的一對,直到一天……一天晚上……”

裴玨心頭一懍,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隻聽艾青長歎一聲道“那一天晚上,是多雨的黃梅天氣,我聽著窗外的雨聲,不知怎地,心中竟似突地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突然發覺自己終於說漏了嘴,淒然一笑,接著道“那時我嫁給‘千手書生’蕭仲忍已有七年,但這種不幸的預感,卻是初次發生,我守在他身邊,像是又回到童年。”還未到子夜,他遠在西北邊陲的一個朋友突然差人飛馬趕來告急,說是發現了驚人的變故,希望他能即時趕去,我……唉,我本來也要跟他一起去的,但是他卻對我說,怕我身子不舒服,要我留在家裡。

不出一月,他就會回來的,因為武林中無論有什麼糾紛,隻要‘千手書生,一到,無不迎刃而解。“我心裡害怕,一定要跟著他去,他笑我是孩子脾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生怕自己會突然窒息,然後接著道“還不到一個月,他果然回來了,雖然看起來比以前瘦削得多,但是精神卻更好了,我心裡很高興,但是……不知怎地,自從那一天之後,我總是覺得有一種異常的氣氛,籠罩在我四周。”

她語聲漸漸沉重,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費了許多氣力。

裴玨隻覺她語氣中也像是有了一種異常的氣氛,使得他的心底泛起了一陣不可抗拒的寒冷。

他振了振衣襟,聽她接著道“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一年,我覺得一切事都似乎變了樣子,但卻又說不出原因來,這一年中,我和他甚至很少說話,以前讀書、學劍的功課,也都停止了,因為他說他受了一點內傷,但是我卻又看不出來。”一年過去,又到了黃梅天氣,又到了一個雨絲連綿的晚上,我睡了,卻在中夜驚醒,我發覺他筆直地坐在床邊,似乎在望著窗子出神,我沒有驚動他隻是悄俏張開眼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她語聲由沉重而變得不可掩飾的驚恐、顫抖而悲切。她顫抖著道“那一眼……那一眼所見到的景象,我永生也無法忘懷,我……我竟在那窗子上,看到了另一個,千手書生”蕭仲忍的眼睛,在呆呆地凝注著我,我的一顆心立刻湧向窗貝,忍不住放口驚呼起來。“裴玨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幾乎不忍再聽下去。他全身上下的肌膚,卻已冒出了一粒粒冷汗,悄俏抬眼望去,隻見艾青的麵容,已麻木得沒有一絲情感。她就像是在敘說著另一件事一樣,但語聲卻仍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我一聲驚呼過後,窗外的人影立刻如飛掠走,我忍不住從床上跳了起來,想追出去,但是坐在我……我床側的……的人,卻突地反手點中了我的穴道,使我絲毫動彈不得!”

突地,油儘燈枯,火光熄滅小一瞬間,陰森的洞窟,便全被黑暗籠罩。

寒意更重了,黑暗中,仿佛有無數個鬼怪精靈,在作狂歡的亂舞。

都仿嫩是“千手書生”的影子。

裴玨不自覺地蜷曲了身軀,在這陰森黑暗的地方,聽這種陰森黑暗的故事,本已足以令人悲哀驚栗,何況這故事中悲慘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他對麵?他甚至看到她眼中的淚水,在黑暗中閃爍。

隻聽她接著道“直到那時為止,我還不知道他兄弟的往事,我也不知道這……這坐在我……床邊……曾經……和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人,竟……竟不是‘千手書生’蕭仲忍,而……而是他的……弟弟……蕭伯賢。”

裴玨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黑暗中終於有了悲泣的聲音。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顫聲接著道“那時……我木然僵臥在床,聽著蕭伯賢在我身邊,說出了整個故事,他墜下懸崖後,竟然也沒有死,在嘗受了許多苦難之後,竟然也學得了一身絕技,竟回到人間來複仇。”

“但是……我……”

她悲嘶著道“我卻是無辜的呀,我又有什麼罪孽,要受到這種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與痛苦?”我聽著他在身邊,獰笑著告訴我‘你是他心甘情願地讓給我的,因為他自覺對我不起,今天,我不過是讓他來看你一眼,後會有期,你已是蕭伯賢的妻子,你不但要跟我一年,你還要跟我一生。’“”呀……“她絕望地哀呼一聲,這一聲哀呼,仿佛是一根彎曲的針,刺入裴玨的神經,使得他全身都簌簌地發起抖來,牙齒也抖得咯咯作響。黑暗中那慘絕人寰的敘述仍在繼續著“你……你想想,我……陪著一個陌生人睡了一年,卻……始終認為他是我丈夫……”我聽著他的話,心裡突地起了一種痛恨,一種無比強烈的痛恨,我恨他們兄弟兩人,我發誓要練成更高深的武功,將他們兄弟兩人一起殺死。

“就是這種仇恨支持著我,我那時才沒有死在他麵前。”自從那一天之後,蕭伯賢竟一直沒有解開我的穴道,他點了我身上氣血相通的三處穴道,使得我雖能行走,卻逃不開他的掌握。

“這樣,竟…竟然又……過了一年,這一年裡,我……忍受的侮辱與痛苦,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想象得出。”蕭怕賢不停地在我身邊侮辱著我,又不時在武林中做一些令人發指的惡行,使得‘千手書生’在江湖上成了一個忽善忽惡的怪物。“”這一年中,我又發現,他早已跟蹤著我們,直到蕭仲忍老了,他便有計劃地來占有了我。

“蕭仲忍回來的時候,見到了這情況,不忍傷我的心,隻得悄俏避開了,他為了對弟弟的歉疚,卻將虱犧牲了!我……我竟做了他們兄弟罪惡的犧牲者,我……更恨他們!”

裴玨暗歎一聲,恍然了解了,她要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痛苦而複雜的原因。他輕輕動了一下身軀,寸發覺自己全身的衣衫,已全被冷汗濕透。

他輕輕一摸雙頰,才發覺自己麵上,早已布滿了同情的淚痕。

此刻,他甚至在暗中感謝這黑暗的來臨,因為他實在不忍再見到麵前這被侮辱與損害了的女子的麵容。

一陣沉默,終於又有了聲音“後來……蕭伯賢漸漸疏忽了,我想儘方法,解開了穴道,愉了那本‘海天秘笈’,亡命一般逃了出來。”我不敢到深山中去,因為我怕他尋著我,我隻有女扮男裝,隱藏在人群裡……所以我才會遇著你。

“我又將那‘海天秘笈’的封麵拆下,做了兩本假的,放在包袱裡,同日夜夜地勤練武功。”但是,我終於被他找著了,那天晚上,我殺了‘北鬥七煞’中的莫西,就被他捉住,他百般地對我嘲笑,以為……以為……唉,那時我以為他會殺了我,哪知他笑我,罵我之後,又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離開他!

“他……他竟像瘋了似的,一會兒將我緊緊捆起來,一會又解開了我,他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守在我身邊,十天十夜,竟沒有合一合眼睛。”到後來,他終於疲倦了,我才逃了出來,但是他卻像惡魔一樣,總是能找著我,我亡命地逃,卻總是逃不開他的陰影。“黑暗中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歎息。、她長歎著道“我終於厭倦了,而且我忽然發現,我縱然再練十年、百年,我的武功仍然無法勝過他們、”有一天,我遇到了‘金童玉女’夫婦兩人,他們告訴我一個重大大的消息,說是發現了‘千手書生’的行跡,隱藏在黃山‘始信峰,的一處秘窟裡,我才知道蕭仲忍離開我後,原來是躲在這裡。“他們夫婦兩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關心我,但是,他們也不能解決我的痛苦。”我考慮了許久,決定要到黃山來尋蕭仲忍,於是我就將那訂在一起的一本真的’海天秘笈‘,托他們交給你。“裴玨自積鬱在心中之同情與悲哀的空隙中,透出一口長氣,直到此刻為止,他才知道被孫氏父子搶去的兩本”海天秘笈“,原來是假的,他也知道那本一直放在自己懷中的書冊,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秘笈。”冷月仙子“艾青接著道“我交待了一切,便到了黃山,找到了這秘窟,那時蕭仲忍卻還沒有回來,我在這裡等著他,等了一天。”蕭仲忍一入秘窟,便看見我木然站在他麵前,他驚呼一聲,連手中的匣子,都跌到了地上。

“我一把拉住他,望見了他,我才發覺我雖然恨他,卻也是愛著他的,我哭著問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待我?”哪知他突然大笑了起來!原來……原來我又認錯了,他……他竟然不是蕭仲忍,而是蕭伯賢。

“我驚怖地狂叫起來,就在這時蕭仲忍終於回來了。”他們兩人一起出現在我的眼前,互相凝視著,數十年來糾纏著的恩怨,使得他們兩人的眼睛中都像是要冒出火來。

“然後,他們兩人一起望著我,我不自覺地退縮了。一直追到冰冷的山壁上,蕭伯賢突然說‘這世界太擠了,你我兩人之中,總有一人該退出去。’蕭仲忍呆了許久,也沉聲道‘這世界的確大小了。’

“於是他們兩人一起拔出劍來,唉……造化的弄人,有時的確大殘酷了些,他們兩人的神態、舉止言語,竟然是那麼相像,我看著他們兩人動起手來,突然發覺我對這兄弟兩人的關切,竟是一模一樣!”這念頭幾乎使我發覺,但卻是事實,殘酷地逼著我,不容我逃避,我……我開始哀求他們,要他們不要動手了。

“我哭喊著,哀求著!但是他們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他們就在這狹窄的地道裡,廝殺了一夜,他們的身上,都受了傷,流了血,唉……蒼天竟又將他們兩人的武功安排成一模一樣。”

裴玨反手一抹額上汗珠,他若非自己親眼目睹,否則他真不敢相信這淒慘而離奇的故事竟是真的。

外麵,天似已黎明了,由那裂隙中射入的微光,使得他已能膝隴地看到艾青的身形。

但是他卻不敢去看,他隻是垂著頭,聽她接著說道“後來,他們競舍棄了劍法的比鬥,而想出了這不死不休的比試方法,我更驚慌了,雖然我也知道,他們兩人若是同時活在世上,那麼悲劇是永遠不會結束,困為……因為我……我愛著他們,他們也愛著我!”但是,我仍然不忍見到他們的死亡,我以這雪亮的鋼針,一針一針地刺在自己身上,希望他們能為我痛苦而住手。“”但是他們卻仍然像是沒有看到!“語聲頓處,餘音嫋嫋。終於,四下變得死一般的靜寂。裴玨木然僵坐著,思潮卻似乎停止了轉動。良久良久,隻聽她幽幽長歎一聲,緩緩道“悲劇,終於結束了!故事,也結束了!他們兄弟,終於解開了糾纏的恩怨情仇,而我呢?”

她突地輕笑了一聲,笑聲中摻揉著的那種對生命的譏嘲與悲切,使得這笑聲聽未有如暮春杜鵑的啼血。

她輕輕接著道“我……我問你,我是否該繼續活下去?我能繼續活下去麼?”

裴玨全身一顫,訥訥道“你……你……你……”

艾青一歎截口道“我要你為我做的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後,你再將我們三人的屍身,葬在一起。”

積壓在裴玨心中的悲哀,此刻突地一起翻湧而起。

他悲哀地大喝道“你不能死!”、艾青淒然一笑道“難道你忘了你方才曾經答應我的話麼?何況……以你的力量,你又怎能阻止我?”

裴玨怔了半晌,兩滴淚珠奪眶而出,眼前這膝隴的情影,變得更加模糊,他悲泣著道“但是……但是……”

艾青歎道“但是我現在還不會死,我要以我僅存的一點力量,為你做一些事,三天……三天之後,誰也不能阻止我……去死,三天……”

她喃喃地低語著,又自轉過身去,望向那一雙靠合著的人影!唉,命運!命運對她的確太殘酷了些,竟使她對生命已一無依戀!

裴玨木然愣了半晌,心中暗道“三天……三天後,我無論如何,也得阻止她自己來傷害自己的性命!縱然我要違背我的誓言,縱然我要被天打雷擊,但是我也要救她一命,我還要幫助她,讓她去尋找另一種生命的意義!”

心念方轉,突見艾青長身而起,她朦朧的身形微微一搖,一雙纖掌,便已閃電般擊在裴玨身上。

裴玨隻覺耳畔嗡然一響,一道熾熱的火焰,已穿入他心裡。

然後火焰漸漸擴散,由他的心,遍身到肩、臂、股、腔……

終於,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經燃燒起來。

他暈迷而無助地任憑這火焰燃燒著,一種似是撕裂般的痛苦,使得他不能忍受地發出呻吟之聲。

痛苦繼續著,仿佛千百年那般漫長。

然後,火焰突地熄滅,他四肢癱散地伸張在四邊,隻覺有一個溫涼的軀體,緊依在他懷中。

痛苦過後,竟是一陣無法形容的舒適,他心中思潮突然亂了,所有一切他從未敢想的淫惡念頭,竟一起在他心中湧起。

他艱苦地克製著,然後,又是一陣火焰般的燃燒!

又是千百年的漫長的痛昔!

他呻吟著,翻滾著,突地,一陣平靜像閃電般到來,他疲倦地倒臥著,半晌,他突然覺得饑渴——不可忍受的饑渴,他甚至寧願以自己的生死去換取一杯清水或是一些食物。

虛空……他覺得自己像是已要被風吹了起來,所有的精力與血肉,都像是已隨著汗珠流出。

痛苦、舒適、心魔、欲念、虛空……像是永無休止似的,不斷地交替著,他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有一個思想“三天……三天……”

但他卻已忘了什麼是“三天”,他像是已經曆了千百年!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他急劇地喘息著良久良久……忽然,他記起“三天”,他記起了“三天”的含意,他大喝一聲,躍了起未。

洞窟中的光線仍是朦朧的,就像是任何事都未曾發生過一樣,但是……“冷月仙子”艾青呢?

他心頭一懍,呼道“艾……夫人,艾青,你……”

隻聽一聲接著一聲的回響,自秘道中傳來,但四下卻寂無回應。

他木立當地,心亂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經曆了什麼。

回聲寂絕。

他突地聽到一聲微弱的聲響,發自地上。

“玨兒…···”他心頭一驚,忽地俯下身去,膝隴的光線中,艾青柔軟地臥在地上,那明亮的目光,此刻已完全消失,那烏黑的發絲,此刻竟也變得灰白。

他驚惶而迷亂地扶起了她,驚惶而迷亂地暗中思忖“難道……難道我已暈迷了許多年?她……她竟然已經老了……呀,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柔軟而無力地倚在他懷中的艾青,突又發出一絲聲音,也不知是微笑抑或是歎息,呻吟……

隻聽她輕輕道“三天……已經過了!”

裴玨大駭道“三天,才隻三天,你……你為什麼老了?”

艾青呻吟著道“你埋葬了我們,便可以走了。”

裴玨大喊著道“埋葬……我為什麼要埋葬你?你……還是沿著的,你還要活下去!永遠活下去。”

他喊聲是那麼嘹亮,但艾青卻似根本聽不到了!

她隻是自語著道“我全身的氣力、精血,已經完全給了你,你……你要好好的做人,好好的做人……我能夠幫助你……我高興的……”

話聲未了,突地中斷了。

裴玨滿麵淚痕,悲嘶著道“你……你……”他終於伏在她身上,放聲痛哭了起來!他知道,深深地知道,她已死了!

從她臨死前的言語,他知道她已將她一身的功力,以一種奇妙的方法,全部給了自己,而且因氣血枯竭而死了。

他隻覺此刻倒在他懷中的軀休,是這麼輕,輕得幾乎接近虛空,然而,此刻壓在他心頭的負擔,卻是沉重的。

無比的恩情,無比的感激,無比的悲哀,無比的痛苦……伍得他的心房都似已停止了跳動。

但是,死亡,卻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

悲劇,終結了!

秘道中的足聲,一聲接著一聲,向外走去,足音是孤單而淒清的,裴玨的心情,也是孤單而淒清的!

他輕輕地將那三具屍體,並排放在一起,他發誓要以一個無比隆重的葬禮,使他們能夠安息。

此刻,他立在地道的儘頭,仍不禁依戀地回過頭去,向那陰森黝黯的洞窗,投以最後之一瞥。

他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他永遠再也無法看到她那明亮的眼波,但是,他卻深信,他若是以自己的心去看,那麼她隨時都會呈現在自己眼前的!

地道上有強光射下,他喃喃著道“現在是白天了!”

他雖然已有三天三夜未進水米,但他卻絲毫不覺饑渴疲倦。他不知道是悲哀傷害了他的食欲,抑或是奇跡造成的力量;他隻是俏然合上眼簾,奮力一躍-‘他發覺自己竟似燕子似的飄了上去!峰巔,仍然氖氫著終年不散的雲霧,“冷穀雙木”盤膝對坐在小石上,裴玨一掠而出,目光一掃,隻見這兄弟兩人身形似已僵木,須發之上,沾滿了水珠,他心中不禁為之大駭“難道他們也……”

哪知他心念方轉,“冷穀雙木”卻已張開眼來,兄弟二人,對望一眼,冷枯木緩緩道“你的事辦完了麼?”

裴玨長歎一聲,點了點頭。冷寒竹道“走吧!”

兄弟兩人,齊地一振衣衫,長身而起,當直向山下走去,竟似裴玨在下麵隻不過耽了三兩個時辰而已,既不驚奇,亦不詢問。

裴玨怔了一怔,快步跟隨而去,訥訥道“我們不要翻山而行了麼?”

冷寒竹頭也不回,緩緩道“三日三夜未進飲食,哪裡還有翻山的七釘”裴玨暗歎一聲,知道這兄弟兩人,麵上雖似漠不關心,其實卻不知如何地在關心自己!

他兄弟兩人這三日三夜中,竟一直守在那裡,寸步未離。

山路仍是崎嶇的,但在裴玨眼中,卻似已變得極為平坦,隻見他滿心紊亂,根本沒有注意到自身的變化,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冷穀雙木”的身後。“冷穀雙木”又自對望一眼,心中大是驚奇,默然走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回轉身去,呆呆地凝注著裴玨的腳步。

於是他們麵上的驚奇之色更明顯了。

冷寒竹目光一轉,突地揚手一掌,向裴玨拍去。

裴玨暮然一驚,不等他思路運轉,僅在微一提氣之間,他身形使已後退三尺。冷枯木目光一亮,道“果然是了!”

裴玨心中大是茫然,詫聲道“什麼事?”

冷寒竹麵沉如冰,道“冷月仙子艾青,可是已經死了?”

裴玨默然垂首,長歎道“千手書生和冷月仙子俱已仙去。”

“冷穀雙木”麵上各各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裴玨心中仍是茫然不解,隻聽冷寒竹歎道“武林中早有傳言,佛道兩家之中,俱有一種神奇的武功,能在三日之內,打通一人的生死玄關,化腐朽為神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奇遇,隻是……冷月仙子乃是為你而死,你可知道麼?”

裴玨強忍著心中的悲哀,垂首說出了自己的遭遇。“冷穀雙木”麵容微變,終於各自長歎一聲,直到此刻為止,這兄弟兩人,方才在第三者麵前發出歎息,卻不知他心中是在為裴玨的奇遇而慶幸,抑或是為“冷月仙子”的命運而悲哀。

三條人影,有如流星飛墜般掠下黃山,裴玨的步履,竟能與這兩個久已成名的武林高手並駕齊驅,這一來固是因為冷氏兄弟兩人困於饑渴,體力銳減,再者自然便是因為那薄命的一代紅顏,在臨死前造成的奇跡。

宇宙之間,本有許多不可思議之事,尤其在武林之中,這種不可思議之事更多。就連裴玨自己,都幾乎不能相信這奇跡竟是真的,若不是他心中仍存著這深迭的悲哀與感激,隻怕他真得興奮得雀躍而起。

這正如久盲之人突獲光明,久貧之人突獲財富,久渴之人突獲甘霖;他竟在這崎嶇曲折的人生之路上,驟然跨進一步,使得他的生命立刻為之改觀,僅僅是三日短暫的時光,他竟已超過了一個常人幾乎一生都無法超邁的階層。

“但是,我答應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將會得到十倍的報償……”

刹那間,這溫柔而悲哀的語聲,似乎又在他耳畔響起,正如一個離家的遊子,突然想起了故鄉的鄉音,但鄉音猶可重聞,這溫柔的語聲呢?

“冷穀雙木”儘量掩飾著心中的喜悅,但喜悅仍悄悄地從他們的目光中溜了出來,因為他們確信裴玨是值得有這種奇遇的。

冷寒竹側目望了望裴玨的神色,知道這善良的少年仍然沉浸於悲哀之中,他不願大多悲痛傷害這少年的心——因為他自己的心便是曾經被悲哀傷害了的——他微一沉吟,緩緩道“裴玨,你想那班厭物此刻是否還在山下?”

裴玨神思不屬,茫然應道“我們上山已有四天,隻怕他們早已走了!”

冷寒竹突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他們未走,有這些人陪著我們,旅途中當真少了許多寂寞。”

裴玨心中一動,“寂寞”這兩個字,竟會出自冷酷的“冷穀雙木”口中,實在是一件令人驚異的事。

他抬起頭,又看到了他們麵上的笑容,於是他本已寒透的心裡,便不禁升起一陣溫暖,暗暗忖道“呀,‘冷穀雙木’竟然變了!”

於是他麵上便也不禁泛起一絲笑容,直到山下走到山下,已有一陣陣嘈亂之聲隨風飄來,這三人不禁大為奇怪。掠到一方山石之上極目下望,隻見山腳前人頭蜂湧,笑語喧嘩,似乎比他們上山時還要熱鬨,一陣陣酒肉的香氣,隨著笑語之聲飄起。

三人目光互一交錯,突覺饑腸轆轆,難以忍耐,不約而同地飛奔下山去,但到了山腳,“冷穀雙木”的腳步便突然和緩,麵上的笑容,也早已收斂,裴玨目光轉動,不禁暗歎一聲,忖道“他兄弟兩人,為什麼對世人總要如此冷酷呢?”

陽光普照,大地上洋溢著一種新生的朝氣,裴玨一挺胸膛,大步而行,他身形方現,山前立刻暴起一陣異樣的歡呼“裴大先生!”

這震耳的呼聲,競是由數百個武林豪士口中一起喊出,裴玨怔了一怔,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中竟有這種力量——他永遠是謙恭的。他竟不知道世上唯有謙恭,才能得到人們的歡呼;而驕傲自大所能得到的,卻隻有不屑與辱罵。

圍繞著的人群,立刻騷動了起來,人群中卻有二人,對麵而坐,寂然不動,一人身軀高大,滿身紅衣,自然是那粗豪的莽漢“雞冠”包曉天,另一人身形枯瘦,雙目深陷,正是他的對頭,“黑驢追鳳”賈斌!

呼聲仍在繼續著,裴玨微帶惶恐,走入了人群,“飛靈堡”的管二先生,“浪莽山莊”的於平齊地迎了上去,兩人各以不同的希冀神色,小心翼翼地探問“勝負分出了麼?”

裴玨微微一笑,道“不曾。”

他心中雖有悲哀,但他卻不願讓彆人也來負擔他的悲哀的痛苦——悲哀,永遠隻適於獨自咀嚼的。

他隻是微笑道“我原本以為各位已是走了,卻不想各位竟有如此耐心。”

“管二爺”精神一振,他似乎算得“裴大先生”竟與自己談笑得這般親切,的確是一件光榮的事,他卻不知道熱愛著人類的裴玨也是多麼願意與人平等相交,隻是在以往那一段日子裡,彆人都不願與他平等相交而已!

於平回首望了那木然端坐著“雞冠”包曉天一眼,訥訥道“小的們本也要走了,隻是……隻是那位賈鏢頭卻說三位一定會由原路下山的,是以小人等在這裡。”

他卑微地自稱“小的”,裴玨心中卻不禁暗暗歎息“為什麼許多人都這般奇怪,他們不是要壓在彆人的頭上,便是情願被蹂在腳下,難道他不知道人類生來本該是平等的麼?”他卻不知道他自己那神奇的“一步”、的確跨得太大了些。

他順著手指的方向,走到“黑驢追風”賈斌麵前,微微一笑,方待說話,哪知“雞冠”包曉天突地揚臂大喝道“拿酒來,拿酒為——老子痛痛快快地竭上幾碗,便要和閻王老爺去打交道了!”

裴玨雙眉一皺,暗道“怎地又是一個要死的人?”他轉身走向“雞冠”包曉大,和悅地含笑說道“朋友心中有何化解不開之事,要如此一一一”“雞冠”包曉天雙目一張,大聲道“我心裡有什麼化解不開之事?我心裡快活得很,隻是與這姓賈的賭輸了,是以非死不可!嘿嘿,和閻王老爺打打交道,想來也蠻有味的。”

他說得雖然響響當當,其實心裡又何嘗不對死亡有著畏懼,就連他平日那種得意的笑聲,此刻都變得十分勉強。

裴玨怔了一怔,道“又是打賭,為什麼賭的?”

“雞冠”包曉天道“姓賈的說你們一定會從原路下山,我等了兩天,你們卻連影子也看不見,言來語去,我們就打起賭來,他說你們五日之內,必定會來,我問他賭什麼,他說‘賭腦袋’!好,賭腦袋就賭腦袋,嘿嘿……腦袋掉了,也不過隻是碗大的一個窟窿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嘿嘿……拿酒來,拿酒來!”

他言語粗直,正是草莽豪雄的本色,裴玨忖道“此人倒是條漢子!”心下已動了憐惜之意。隻見那“管二爺”湊了過來,帶著笑道“若不是他兩人又在打賭,這四下的好漢們隻怕早已走了!唉……賈鏢頭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起先連我都無法相信。”

裴玨一笑,轉向“黑驢追風”賈斌,隻見此人雖是乾枯瘦小,其貌不揚,但雙目炯炯有光,此刻含笑站了起來,裴玨當頭一揖,他也連忙還禮。裴玨道“閣下想必就是賈鏢頭了,在下裴玨,昔日本在‘飛龍鏢局’長大,卻未曾見到賈鏢頭,實是遺憾得很。”

賈斌抱拳道“兄弟一直在江南分局,公子自然見不到了。”

四下眾豪,大多不知“裴大先生”與“飛龍鏢局”有著淵源,此刻不覺俱都大奇,聽裴玨道“檀老鏢頭,在下一直以父執相稱,閣下自然也是小可的前輩!”

“裴大先生”言語竟是如此謙恭,眾豪又不禁大奇。賈斌更是連稱“不敢”。裴玨長歎一聲道,“小可平日無權乾預閣下之事,但小可總認為人命關天,非同小可,隻望閣下能看在小可的薄麵,將那賭注一笑置之,小可當真感激不儘。”

群豪不禁又是一陣私語、喝彩。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裴大先生”竟會為著此事向彆人如此謙前誠懇地請求。“雞冠”包曉天更是目瞪口呆,心中慚愧,深愧方才自己竟對他言語那般無禮!

“黑驢追風”賈斌目光閃,動,心中似也深受感動。沉吟良久,突地大笑幾聲,走到“雞冠”包曉天麵前,笑道“你難道真的要去死麼?”

“雞冠”包曉天於咳一聲,道“自然。”

“黑驢追風”賈斌哈哈笑道“你若真的要去死,那麼你算得是個呆子,你可知道,我雖與你打賭,其實心裡也毫無把握,早已準備好了,輸了之後,便一走了之,反正你也迫不上我——哈哈,方才我見到裴公子下山之際,幾乎喜歡得跳了起來。”

“雞冠”包曉天呆呆地望著他,突地大聲道“好好,你既然老實不客氣他說出來,我也隻好老實不客氣地不死了,莫要死了之後,還被你罵做呆子。”

他口中雖然強硬,目光中卻滿是感激之意,這個他所痛恨的人,此刻的這番言語,不但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全丁他的顏麵一尤其是後者,更令這粗豪的莽漢永遠感激在心裡。

裴玨暗歎一聲,此刻他更確倌,人間畢竟是充滿了人情與溫暖,他不禁又在暗中希冀,“神手”戰飛的賭約,也能像此刻一樣地輕輕化解。

但是,他卻不知道,身份的不同,地位的懸殊,已使得這兩件賭約之間有了不可攀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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