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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給她一條熱毛巾,敷在眼睛上過了好一會兒,胡燕才放下毛巾,臉上滿是苦澀。
剛才回家後,她沒有去找大哥,隻是跟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
可剛開個頭,母親就以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盯著她。
胡母話裡全是責備“燕子,你咋能這樣翻閒話那是你嫂子,就算是說你兩句也是應當的。再說了,你不是說你跟元棠賣些小東西嗎為啥會賣褲頭”
胡燕怎麼也想不到母親會是這樣的回答“媽,現在說的不是這個事,說的是範家的事”
胡母一臉見怪不怪“範家咋啦娟兒能那麼說你,人家也是擔著乾係的,要不是你是她小姑子,人家何苦跟你置這個氣燕子,你也大了,馬上就要說人家,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不懂事。你嫂子說你的都是好話,你得聽進去,人家都說了,長嫂如母,娟兒能這樣替你著想,說明人家範家的家教好。”
胡燕聲音鈍鈍的“媽,我說的你沒聽明白嗎範娟說我賣褲頭丟她人,她媽更是個心眼多的。我不是說我受了委屈要你為我做主,我說的是你應該好好考慮這件婚事”
胡母猛地站起來,氣的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壓不住聲音大聲說道“我瞧著你是在外麵混的多了,心眼子都多的能當篩網使人家一句話打發你不高興,你回來就在我麵前挑撥離間我瞧著人家娟兒好的很倒是你,跟元家那丫頭混的是非不分往後不許你再去找她,好好乾活,過兩年叫你嫂子給你相看個合適的對象,姑娘家家的,整天在外頭乾些小買賣,不夠丟人錢的”
母親乍變的臉色和不留情麵的話語,像是一瓢冷水,狠狠的潑在胡燕的臉上。一下子把她回家之前的那點胸有成竹潑的粉碎。
她聲音帶著顫“媽,我也想問問你,那範娟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非要這樣堅持我都說了,這裡頭沒有我一分私心,我是為家裡好才這樣說的你為什麼不信我,非要信一個外人”
“啪”的一聲,胡母打的不重,胡燕卻被這一巴掌打的側過身子。
胡母盯著自己的手掌,眼神淡淡的“彆叫我再聽見你說這種話。”
“你嫂子馬上就要進門了,往後這家裡,當家做主的就是你哥嫂。”
胡燕捂著臉,良久才抬起眼眸,眼中溢滿了淚水,帶著哭腔“你什麼意思這家往後就不是我的家了嗎她範娟進門,我就該被掃地出門是嗎”
胡母默默不說話,胡燕聲音沙啞“那你乾嘛不現在就趕我走你養我一場,合著我就是家裡一個包袱,該被隨時丟出去給你兒媳婦騰位置”
胡母往床上一坐,指著胡燕想罵什麼又沒罵,最後眼淚流出來“兒啊,我是為你好,你咋就不明白我當娘的心啊。”
誰家姑娘不是這樣過來的啊,娘家就算是再好,也終究得到彆人家去當媳婦討生活。範娟縱然有小毛病,可自家胡青難道就一定十全十美她活了這麼多歲數,見慣了
村裡那些婆媳夫妻。小夫妻都各有各的心思是再正常不過了,要緊的是生下孩子,有了孩子,再會折騰的夫妻也會為了孩子攢齊一條心。
胡燕說範娟心眼多,可這點小心思又算什麼彆說是現在說,就算是之前很早就說,她也不會同意兒子被他妹子攛掇讓婚事告吹。
她看得出來,兒子對範娟是滿意的,而範娟縱然有點小問題,那是對著胡燕而不是對著兒子。她老了,隻要看到範娟對兒子好,那就一切都值得。
再說女兒,早晚她都要嫁出去的呀。她在家待也就兩三年,現在她這樣為了一點口舌是非就鬨著讓她哥退婚,她也不想想,這名聲傳出去,彆說她哥,就是她自己都不好說人家了。
誰家能娶這麼一個攪家興回去
胡母覺得自己像是泡在苦水缸裡,為什麼女兒就不能理解她呢
她滿心裡裝著的,都是盼著他們兄妹三個將來順遂平安。胡青和範娟早點生個孫子,她也算是對早亡的丈夫有了交代。胡明也趕緊娶妻生子,她的任務更是完成大半。至於胡燕,她隻要找個好人家,一輩子就有靠了呀。
她娘家有兩個哥哥,這是她的底氣。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替女兒籌劃,讓她不要得罪未來嫂子。
胡母拉著胡燕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的苦心“你哥再疼你,往後也是兩家人。你要是把娟兒給得罪了,跟你哥離了心,往後你怎麼過啊燕子,你聽媽的,彆這樣鬨。你將來結婚,靠的還是你兩個哥嫂給你撐麵子。你得罪了嫂子,婚後你過的苦了沒人給你撐腰。還有你未來侄子,你也要用心,娘家好了,你在夫家才有底氣”
胡母後來說了許多,還煮了兩個雞蛋心疼的給女兒敷臉,胡燕像個泥胎木偶,呆呆的聽著母親的大道理,任憑母親給她用雞蛋滾臉。
她不知道怎麼反駁,母親的道理渾然天成,仿佛一個無懈可擊的圓形石頭。她每一句話都似曾相識,胡燕在很多場合都聽彆人說過。
“你哥哥結了婚往後就跟你兩家人了。”
“你得好好對你嫂子,這樣往後你才有靠。”
“娘家要多來往,以後才會有人給你撐腰。”
胡燕騎著自行車到了元棠的小院,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
她哽咽對元棠說道“小棠,我媽說的不對是嗎”
元棠摟住她,斬釘截鐵道“不對。”
胡燕擤了下鼻子“我覺得我好像突然沒家了。”
元棠默默不語,上輩子有一個社會話題很熱,就是關於農村大齡光棍娶親難的問題。在新時代來了二十年後,這個問題集中爆發,有人就問為什麼有些女孩離開家鄉之後再也不願意回到家鄉去組成家庭。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並不複雜,歸根究底,就是對於大部分的農村女性來說,她們是沒有家的。
娘家秉持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婆家卻也難將新媳婦看成自家人。
婚姻成為了很多
女性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她們的枷鎖。不論在婚姻中再怎麼苦,也不能離婚。因為離了婚,娘家回不去,婆家容不下,她沒有地方去,再加上閉塞的農村大環境,離了婚的女人總是受人指指點點。這也是為什麼在離婚率高起來之前,農村存在著較為普遍的婦女自殺問題。
同時,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女性在接受教育之後,都不會再選擇回到農村的原因。
沒有家的地方,回去做什麼
胡燕的情緒低落了很久,元棠沒有辦法勸,成長的陣痛固然讓人痛苦,可如果不能早早意識到現狀,未來隻會糊裡糊塗的做出決定。
胡燕低落了半個月,終於迎來了胡青結婚的日子。
元棠在學校剛參加完期末考試,出門戴上帽子和手套,嗬出一口白氣,很快那白氣就消散在冷冷的空氣裡。
期末考試之後就是寒假,學校通知一周後來拿期末成績即可,寒假一直到正月十六。
足足一個月的假期,元棠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大片的空白時間。
胡燕送來胡青的結婚請柬,元棠拿紅紙包了兩個包,一個包是十塊錢,另一個包是五毛錢。
她把十塊錢的包給胡燕,讓胡燕帶回去,剩下那個五毛錢的包,她準備到時候去吃席時候上禮單。
胡燕神色平靜,已經不見前些天的苦悶憂愁。她淡淡道“就這樣吧,我媽說的唯一有道理的話就是,我就是個小姑子,決定不了一切。”
她剛才出來前,看到大哥欣喜的樣子,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大哥這樣不穩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
胡燕突然想通了,媽說的話有些不對,但有些是對的。隻要範娟對哥哥好,她並不在意對方的那點小心思。
當然了,範娟也最好不要乾涉她的事
兩方平安無事就好。
胡青的喜宴擺在村裡,胡母穿著一身土紅色的半舊褂子,領口處是盤扣,雖然不是新衣,可也算是很周正了。她坐在主桌上,旁邊是幾個關係近的親戚,正圍著她奉承。
元棠望了一圈,這次胡青結婚也是下了大本錢,光是酒宴都開了四十桌,桌椅板凳都是借的彆人家的,高矮不一,筷子碗盤也是提前讓胡明去找人借的,到處都是歪歪扭扭的板凳配各色各樣的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