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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暑熱天氣蒸著人,元家還是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
元棟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趙換娣和元德發麵前。他什麼話也沒說,趙換娣卻像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抱著兒子就差把心肝都哭吐出來。
全部的存款都回不來,本來家裡之前的兩期利錢也有兩百大幾,還能補足一些生活上的虧空。
可等元德發問趙換娣要錢時候,趙換娣卻隻哭。
元德發等不及,自己扒出來放錢的盒子,裡麵除了些碎票就隻有二十塊大鈔。
生平第一次,元德發憤怒到抬起手臂。
“錢呢錢呢買什麼了能給錢花光”
他從不問趙換娣錢花在哪裡,因為他知道趙換娣這人摳,錢進了她的手就再也不願意拿出來。可他怎麼也想不到,趙換娣居然有膽量給錢花完
趙換娣哭的悲悲戚戚,不同於以往那種撕心裂肺的哭法,這次興許是知道在丈夫這裡沒了信用,她眼淚掉的凶,卻不敢帶一點脾氣。
錢
買了家裡的吃穿用,又給小兒子多做了兩身衣裳,給大兒子買了鞋,趕集花了一些。錢是多麼的不經花,有時候趙換娣都想不起來自己過去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怎麼就能一個月都花不了兩塊錢呢
她光是算著家裡還要添置的東西,就覺得自己手裡的錢永遠都不夠花。
元德發揮著的手臂最後還是無力的落下,他背對著趙換娣躺下,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趙換娣帶著哭腔喊他,他也不願意說任何話。
有什麼可說的呢
幸災趙換娣“該,誰讓你不聽我的”,或者是痛罵趙換娣一頓,有什麼用呢
錢已經沒。剩下二十多塊錢,彆說是下學期孩子們的學費,就是日常開銷都成了問題。
趙換娣又再次變回了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對著元德發不再說一句反對的話。她吃到了苦頭,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棟回來之前,她除了乾活就是哭。
哭的眼淚乾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還是有說不出的委屈。
這一段時間村裡又死了三個人。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那兩個女人也是跟她一樣,在家裡搖擺不定時拍板非要投錢出去,可王家跑了,錢也飛了。
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裡人的閒言碎語,刮的她們沒了活路。
之前是怎麼在外麵炫耀自己明智大膽,在這時候就是怎麼樣的抬不起頭。
一個跳井,一個喝藥。
另外那個男人是因為借了太多錢,本來指著好好翻身的,結果一次全賠。
親戚們說的難聽話可比外人狠,什麼戳心窩子說什麼,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親戚拚命,把人嚇走之後自己一時想不開就跳了河。
村裡人說那倆女人“主意大”,說男人“可惜了,撐一撐,有啥過不去的呢”。
趙換
娣低著頭,悄悄抹了下淚珠子。
她不是沒想過喝藥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沒死成再活受罪。
上次喝藥之後,她剛開始沒多大感受,後來就老覺得後脊背發冷,明明是大夏天,她還要穿著長袖長褲,絲毫不敢受凍。吃的上麵也不敢馬虎,吃點涼的就覺得骨頭縫裡都是冷氣。
她不敢死。
喝藥這種事,一次沒死成就不敢再來第二次,她怕了。
可看到大兒子跪在麵前,她實在是忍不住委屈。
她又做錯了什麼她不是為這個家好嗎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錯,元德發他們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麼就不想著跟著他呢
還有投錢的事,她是堅持投了。村裡投錢的多了,很多人沒她投的早,有相當一批人是看著她掙了兩期錢才投的,結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
男人這麼生氣,怎麼他就敢保證自己看彆人掙錢之後不動心
趙換娣摟著元棟,既覺得自己委屈,也覺得兒子委屈。
他小小一個人,才上高中呢,怎麼能把家裡的問題扔給他。
元棟也是為了家裡。
如果男人要怪,就隻怪她吧。是她堅持要投的錢。
趙換娣哭的喘不上氣,元德發低下頭,半晌才說出一句話。
“趁著還來得及,把秋糧種上吧。”
如果說不幸裡有什麼幸運,那大概就是今年風調雨順,糧食比往年收的早,雖然耽擱了幾天,現在也還能把秋糧補種上。
元德發把兒子拉起來,這半年來好吃好喝,元棟的個子竄的很快,已經高出他一頭多了。
元德發要仰著頭才能看到兒子的表情,那一張年輕的臉上,是沉痛的後悔。
“棟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緊,咱們再咬著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裡的指望隻在你一個人身上,往後”
元德發沒接著往下說,可元棟知道,家裡的以後成了未知。
勞力不夠,元棟終於放下了所有體麵,在地裡勞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著體力,什麼都乾。元家看似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元柳和元芹愈發像個透明的,元德發和元棟在地裡勞作,她倆就輪流去地裡幫忙,趙換娣則是在家又拿起了鍋鏟。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彌合已經破碎的家庭。
如果說誰還保持了一貫的樣子,隻有元梁。
家裡一夜回到解放前,元梁被慣大的胃口卻縮不回去。
他時常圍著趙換娣要吃要喝要玩,不給就哭鬨。
趙換娣心口疼,她覺得自己對不起小兒子。好日子才過了多久啊,一下子就讓孩子回到原先的狀態,她難受。
可難受也沒辦法,元德發嘴上沒說狠話,卻用行動表達了對她的不信任,家裡的錢她現在摸不到了,要買什麼都要去跟丈夫伸手。
可丈夫的二十多塊也有用,化肥、種子、農藥
沒幾天就入不敷出。
往年打饑荒還能
找人周轉,今年家家戶戶都被騙,想要借錢都張不開嘴。
元德發愁的頭發白的更快,他從去年鬢角開始長白,今年頭頂更是落了好些花白,到現在,他後腦都是白的。他才四十多,看起來卻像五十多的人。
他蹲在門口成晚成晚的抽旱煙。
隔壁陳家也被騙了,可就在最初的幾天陳家鬨過,王盼兒被打的眼窩青腫,去大隊給女兒打電話。等到再回來,人已經沒臉沒皮的頂著青眼窩笑了。
“我陳珠說了,要不回來算了,她下個月給我打錢。”
這話真假不知道,但王盼兒就覺得很光榮。
有陳珠在外麵撐著,陳家就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七月熱的嚇人,村裡補種秋糧的也多,可仔細一看,這幾家仿佛都少了一些人。
光靠著地裡的糧食想要緩過來太難了,很多家都把陳家的現狀看在眼裡,於是也打發了家裡的小輩出去打工。
公安那邊倒是在追查,最近倒是惡性事件少了,就是各村自殺的人多了。他們忙著讓人宣講,又要應付已經因為事情傳出來才采訪的記者,還要接受上級的問責。
沒有人說錢會追回來,所有人都默認了錢回不來。
錢回不來,人總要生活。
沒辦法,正好是暑假,該不上學的就彆上了,早早出門打工給家裡補窟窿。
元柳和元芹最近一段日子也都愈發的沉默,像是預示到自己的命運。
果然,這天晚上,元德發把人喊到正間。
趙換娣從屋外麵捏了兩個草棵子,一改這段時間對兩個女兒的視而不見,神色淒苦的說道二丫,三丫,家裡現在的情況你們看到了。實在是供不起你們兩個了,秋裡梁子也要上學,媽身子骨不好,也忙不下家裡這攤子事。”
她拿出兩個草棵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媽也做不了這個狠心人。你倆抽吧,抽到長的就上學,抽到短的就打工。都是命,你們彆怨媽。”
元芹和元柳低著頭。所有人在趙換娣說完話之後都有了一陣恍惚。
勸人的話多耳熟,去年趙換娣勸元棠出門打工,也幾乎都是這幾句。
隻不過聽的人換了。
元柳和元芹是知道家裡最近出事的,村裡鬨出這麼大的事,她們哪兒能不知道
元芹心裡也焦躁,,這事她是全程參與的,爹不讓投,她還勸來著。
元芹低下頭,咬著嘴唇心裡想,這事也不賴她。那時候哥多硬氣啊,說什麼他來說什麼時候退出來。
結果呢
家裡的錢全賠了,就連吃飯都快成問題。
這事追究責任,最大的責任是哥和媽。
可卻要她們姐妹來收尾。
元芹忍著怨氣抽了一根,元柳就拿了另一根。
兩人看自己的看不出高低,一對比就看出來了,元芹的比元柳的短了一截。
元柳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氣,元芹則呆滯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
手上的草棵子突然有了萬鈞之力,重的她抬不起手。
趙換娣雖然更鐘情於讓元柳退學,但元芹抽中了她也沒說什麼。
家裡這樣困難,本來以她的意思是兩個都彆上了。
可元棟還是說不用,家裡開支不大,能讓妹妹上一個就上一個。
有了元棠的前車之鑒,趙換娣也沒有堅持非要女兒去南方打工。她覺得村裡有些人說得對,女兒家,就在家門口挺好的,省的跑遠了心大。
再說了,她身子骨不好,少不了需要一個人常常回來幫忙。如果元芹出門去打工,家裡的活她一個人也不行。
一家人商量起讓元芹乾啥。
正常情況是買個工作進廠,小廠花個一二百就進了。可家裡現在哪兒有這一二百。
所以餘下的道路就是去找個小店幫忙,就像是元棠之前總是搭著胡燕的關係去餃子館幫忙包餃子,一天也能掙下一塊多錢。
可趙換娣又覺得來錢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