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鳳五!
刀屠捏餃子的手,停頓下來。qb5
眼前的桌麵上已經排滿飽滿的餃子,數數約莫百來顆。廚子包餃子,再正常不過。
可是……平時餃子這項食物都是交由學徒發落,他要忙的事還很多,哪有閒工夫和這些小東西對抗?
他迷惑地盯著自己沾滿麵粉的手,它們還相當有自主意識地繼續捏緊餃子皮,一顆折花整齊的豬肉餃子隨即成形。
“刀頭哥,又在忙刀嫂子的小點心啦?”小學徒在休息時間晃進廚房找水喝,不意外看見刀屠為新婚小妻子張羅美食,這幅“賢夫良父”的畫麵,樓子裡眾人都快瞧膩了。
刀嫂子?
刀屠癡呆地回視小學徒,腦子沒轉過來。
“刀嫂子今天的點心是餃子呀?”好幸福哦,刀頭哥的手藝沒話講,他也好想偷幾顆來吃,不過刀嫂子絕對不會同意,她小氣得很,刀頭哥端上的食物,她壓根不許彆人碰。
“刀嫂子……是指誰?”刀屠覺得這三個字很重要,一定要先弄清楚。四喜樓裡姓“刀”的隻有他一隻,“刀”字後頭掛上“嫂子”兩字,九成是和他有關係吧?但他一直是孤家寡人,沒有家人,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咦?”小學徒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沒大沒小地猛拍刀屠的背。“刀頭哥,你在尋我開心嗎?刀嫂子就是刀嫂子呀!”哈哈哈,哪有人問彆人自己的娘子是誰呀?以為他會傻傻上當被騙嗎?
所以他才問刀嫂子到底是誰呀?”
“小刀!小刀!小刀!”
很快的,替刀屠解答此一困惑的人已經出現在廚房門口嚷嚷,帶著一臉神清氣爽的甜美笑靨,蹦蹦跳跳奔進屋裡,雙臂立即掛在他頸子上。
“哎哎,好歹有我這個旁人在場,你們夫妻倆也彆這麼刺眼嘛。”小學徒很識相,搖下一句玩笑話,退出廚房讓新婚夫妻去卿卿我我。
“餃子耶!我喜歡!”饕餮在刀屠耳邊咯咯輕笑,嘴裡還在誇餃子好吃,兩排貝齒卻咬在他脖子上。
向來隻在意吃的她,撥了更多心神在他身上。
他真的好有趣,像塊炭似的,沒點燃之前黑黑冷冷,放在角落也不會被人注意到,可是一旦點了火,他就會燒得又紅又燙,例如昨夜。
原來除了吃這檔事好玩之外,還有和“吃”一樣快樂的事,她喜歡,嘻嘻。刀屠兩道濃眉幾乎快在眉心中央扭成一個大結。
“妳是……”他牢牢盯著這張眼熟又陌生的容顏,她摟抱他的方式讓他相當習慣與……眷戀,好似並非第一次,可是他不記得自己曾和哪位姑娘如此親昵,尤其她又忙著在他臉頰上打唇印,啾聲不絕於耳。
黑色小袖背子,朱紅短衫,黑色檔褲,朱紅色綢帶,金黑交雜的長發辮……我是饕餮。
瞬間,深處記憶,出柙。
她站在他麵前的場景,完全清晰起來。
我是小刀的媳婦兒!
她那時高高舉起右手,大聲對四喜樓眾人宣告他名草有主。
“是妳?!”刀屠想起來了。這個怪異的小姑娘!凶獸饕餮!
饕餮眨眨圓眼,他見著她的頭一句話不是“娘子”、而是充滿訝異的“是妳”,使她恍然大悟。
“呀?咒術破了?難怪,我怎麼覺得我抱你的時候,你渾身肌肉都僵硬起來,好象沒抱過我一樣。”不像昨夜那般熱情親近,摟她的時候多溫柔哪,長長的手臂毫無縫隙地與她每寸肌膚相貼,近到她都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呢。
“你對我下咒!”倒屠掙開她,冷顏瞪她,在她臉上完全找不到半絲歉意。
“對呀,誰教你太羅嗦了嘛。”用咒術比較快,隻是她沒有料到才短短三天,他就破了她的咒術,她還以為可以撐個五十年。
“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呀,我不會對你做啥壞事的啦,放心放心——”最後一個“心”字脫口,她迅雷不及掩耳地重施故技,一指定江山就要抵向刀屠額心,再度施咒躁控他——一柄鋒利菜刀擋在她的指腹與他的額前,她隻貼得著菜刀冷冰冰的刀麵,刀屠看破她的小人心機。
同一招想用第二次,彆想成功!
“嘿!”再來。
他再擋。
“早,刀頭哥、刀嫂子。”小豆乾晃過廚房外,還特地進來打招呼。
“早,小豆乾!”饕餮收回手指頭,理所當然和他禮尚往來,她喜歡小豆乾的名字,聽起來真好吃。
“刀嫂子最好命囉,刀頭哥把妳捧在手心上,連休息時間都還在包餃子給妳吃。”小豆乾看著滿桌餃子,取笑她。
“嘿嘿。”她隻能乾笑。那個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刀頭哥”目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那隻固執又臭臉的小刀精。
“刀頭哥,公平一點啦,隻寵娘子都不寵寵咱們這群弟兄呀?咱們也是很愛吃你親手包的餃子耶!”小豆乾調侃刀屠。“昨天的酥油餅,前天的芝麻球,咱們都隻吃到一點屑屑,哪夠填嘴呀!”埋怨歸埋怨,刀屠留給他們的已經夠多了,不過比起給他娘子的分量,差彆還是相當大,當真是有了娘子沒了兄弟呀。
饕餮還在打著壞主意,想趁刀屠分心時下咒。她有些心浮氣躁,不快些解決刀屠,她不安心,她喜歡會疼她的那個刀屠,不喜歡現在這個和她大跟瞪小眼的小刀精。
刀屠也毫不放鬆地盯緊她,他知道這隻凶獸隨時隨地會再出手,他握牢手中菜刀,要是她的手指敢再伸過來,就一刀剁斷它!
兩人對峙著,把小豆乾晾在一旁,誰也沒空回複小豆乾的玩笑。小豆乾左瞧瞧刀屠,右看看饕餮,被流轉在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息給感染,意會地呀了聲“你們夫妻吵嘴啦?哎呀,才成親沒幾天,不可以吵架。”
“我和小刀沒吵架。隻是有些小問題要私下解決解決。”
“……”刀屠沉默,厘清現況的他,大抵明白她下的咒術是什麼。
陰險的凶獸,說服不了他就以法術動手腳。
他記得那時他與她還在爭執“妳是我媳婦兒”及“我是人類”這兩個話題,卻在瞬間所有思緒成為空白,那一段空白裡,這隻凶獸小人地躁弄他的意識。
夫妻,她讓眾人及他都錯以為他們是恩愛夫妻。
“那,我不吵你們夫妻倆,你們好好去解決解決‘小問題’吧。”小豆乾不當礙眼的第三者,將廚房空間留給刀屠和饕餮。
他身影才閃出房門,饕餮的食指隨即展開偷襲,刀屠反應更快,菜刀再度擋在麵前,她不死心,雙手食指一起上,以為就要得逞,卻戳進兩顆肥餃子裡。
“臭小刀,你就不能乖乖就範嗎?!”她氣鼓鼓的,還是將兩顆戳破的餃子吃掉。
“那是生的。”他蹙眉,來不及將餃子從她嘴裡搶回來,然而靠近她是最大失策,饕餮圓眸閃過鬼黠,紅唇狡猾彎揚,還沾著肉餡的指腹點上他眉心。
“你快些恢複到三天之前。”
刀屠的防衛動作純屬本能,他沒想傷她,隻打算再用菜刀寬闊的刀麵抵擋她靈活頑皮的食指,但她的指頭來得太快,他又出手太慢,時機捉錯,他的刀、她的指,全撞在一塊!
這下子,沒切斷她一根指,也會削掉她一塊肉!
鏘。
接觸的瞬間,隻有一聲悶響和她輕輕“咦”了一下。
菜刀的碎片四分五裂,往東西南北胡亂飛去,有的插在桌上的胡瓜裡,有的打破酒壇,有的彈進大鍋內,有的更穿透窗上的糊紙,飛到屋外。
刀屠捉起她的手,以為會看見血流如注的慘況,他甚至做好緊急止血的準備,但是她的手指完好無缺,連道小刀傷都沒有。
饕餮忘掉應該趁機繼續念完咒術,她被他的表情吸走注意力,他大大的掌心裡躺著她安然無恙的蔥白小短指,他將它翻過來又翻過去,尋找可能存在的傷口,與其說他臉上有驚訝,不如說他表現出更多的“安心”。
“小刀,你在擔心我嗎?”她開心地問。昨夜在床上糾纏廝混時,他害她嘗到疼痛的那一瞬間,也是這副神情。
愛憐。從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這般憂心忡忡地凝視她。
聞言,他放開她的手指,神情繃緊緊的,有被捉到的尷尬難堪。
“彆擔心啦,我饕餮刀槍不入,這種小菜刀對我而言比一根牙簽還脆弱。”瞧,它的下場多慘,死無全屍。
刀屠對她的笑臉沒轍,隻能悶歎,“你為什麼非要纏著我?”
“因為你煮的東西很好吃呀。”
他不意外聽到這個答案,反兒覺得問出那種蠢問題的自己更值得唾罵。
“天底下會煮好吃東西的人,不單單隻有我。”所以,麻煩她另外去彆家飯館尋找廚子糾纏。
“可是我沒有遇過會煮好吃東西而又和我一樣非人的生物呀,我不用擔心你短短幾年就會死掉,我們兩個可以一個煮一個吃,多天衣無縫呀!”美好的遠景,讓饕餮圓臉上浮現幸福的光暈,眼裡激豔的波光閃閃動人。
她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可以看著他替她煮食,她一直覺得在灶鍋前做菜的他很好看,隻要是他煮出來的,她都會恭恭敬敬地吃個精光,然後,吃完飯,她還是可以拉著他一起做昨夜那種舒服的事,她也好喜歡看他脫光光,身上沾滿薄汗的激情模樣。
“饕餮,你……”
“你都叫我娘子的。”她嘟嘴改正他。
“……那是假的。”
“可是我們做過生小孩子的事呀。”凶獸沒有貞潔觀念,隻在乎快不快樂,她你知道在人界裡,做過“生小孩的事”有多嚴重,現在拿出來說嘴,純碎想反駁刀屠“那是假的”這句話。
“什麼?!”刀屠臉上端出來的冷硬表情全數破碎殆儘,瞪大雙眼。她那句話,紮紮實實地震懾到他。
他和她的進展已經如此深入?!他們不是假夫妻嗎?!
“你看。”饕餮翻開自己的領子給他瞧,怕他不相信,她也撩起他的袖子,刀屠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紅印子絕對不比她脖子上的戰況來得好。
太、太激烈了吧?
“而且你說昨夜我太辛苦,晚一點要燉雞湯給我喝。”
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待商榷,感覺她像在胡捏,趁火打劫,可是旁邊灶頭上還真的有一鍋雞湯在燉煮,雞湯咕嚕咕嚕沸騰著,刀屠腦袋裡的所有冷靜也咕嚕咕嚕沸騰煮熟。
情況……為什麼會脫序成這樣?
才短短三天,他成親,圓房,擁有一個妻子,而且這個妻子還是大名鼎鼎的四凶之一。
她就頂著刀嫂子之名,在四喜樓騙吃騙喝,讓他這個月的月俸隻剩三兩!其餘的全付給掌櫃抵飯錢,這還是傍晚掌櫃發月俸時他才發覺的事實。
他對錢財沒有太大的貪求,他的月俸比起同職等的頭灶而言不算高,但對他來說已經相當夠用,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窮到這種地步,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要養家養加糊口……刀屠在忙完四喜樓如戰場般兵荒馬亂的晚膳時間後,脫掉整件濕濡的汗衫,呆坐在廚房門坎上,還在苦惱著今天快接近午膳時和鳳五……饕餮那番毫無結論的談話。
對,毫無結論,那隻凶獸,滿腦子還是想著用咒術偷襲他,小人!
兩人談不出所以然,他又心煩意亂,趕她離開廚房,躁起菜刀,他才能稍稍平靜心情,但是安靜不到片刻,一個一個跨進廚房裡的學徒、二灶和夥計見著他的頭一句話就是!
“刀頭哥,你家那口子呢?今天怎麼沒和你膩在一塊?”
接下來,滿滿全是調侃他和他家那口子多甜蜜多恩愛多如膠似漆,他又多疼她多寵她多放縱她,兩人多肉麻多濃情多閃瞎這群光棍的雙眼……他真的在那三天裡對凶獸饕餮寵上天?
士弘說你天天含情脈脈注視著她。
小豆乾說你把她當豬養。
智仁,另一位二灶說你每天都為她煮好多好多食物,一臉幸福地看著她吃個精光,完全沒有怨言,不怕她吃垮你,隻怕她吃不飽。
阿土,小學徒之一說刀頭哥,你待妻子真好,樓子裡每個丫頭都羨慕刀嫂子羨慕得要死。
眾人的話語,似乎印證這個他不敢置信的事實。
一定是咒術的緣故,他被咒術躁控,才會做出那些反常的事。
一定是咒術的殘餘,他才會在此時此刻從門坎上起身,溫好那鍋放冷的雞湯,在樓子裡上下尋找饕餮的身影。
再好好跟她談一談吧。
談談目前兩人的窘況該如何解決。
若隻是單純假夫妻,還不會如此困擾,偏偏弄假成真,讓他無法跟饕餮直接斬斷目前紊亂的關係;他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當久了人類,他學會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習慣人類根深柢固的處事態度,無論他是在何種情況下與她行周公之禮,發生便是發生,他不能揮揮衣袖當作哈事都沒存在過。
最糟的情況,了不起就是娶她,但他不希望走到這步棋。
他不想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牽扯,他,不信任感情。
他不想……再被狠狠傷害一次。
他知道她一整個下午都躲在廚房外探頭探腦,他故意無視她,將心思全用在煮菜上頭,即便他表現出不在意,卻好幾回都將鹽加成了糖,弄糟數十盤料理。
說不定,他傷了她。
說不定,她覺得他逃避的態度令她難過。
說不定,她覺得他否決兩人夫妻關係的行為令她難堪。
說不定……她根本毫無所覺。
刀屠回到房裡,所見到的,是一個躺在食物堆中陷入熟睡的女人。
受傷?難過?哪裡有呀,全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
這隻凶獸的態度才真的叫傷人吧!
他苦思一整個下午的煩惱,看在她眼中像個屁一般,她壓根不在乎,她才不被這種小雜事給困擾,吃飽倒頭就睡。
直到雞湯香味竄進鼻內,喚醒她。
她睜開雙眼醒來,眼裡淨是閃亮星光。
“小刀!”她飛奔過來,卻明顯地在床沿踉蹌一下,一屁股坐回軟榻上,細眉皺皺,嘀咕著埋怨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