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帝的暖床!
十個月後永樂十六年九月
懊來的躲不掉,霜曉天在心中苦笑。\\。qΒ5
他冷眸一抬,暖閣裡間的臥榻上,有一大一小兩個午寐中的親密身影。
早已及笄的朱煙,穿著成年公主的服飾--淡紼淺紫交織的百鳳衣,一改兒時裝扮,但還是以一種孺慕的姿勢趴在一身矜貴黃袍的中年男子身上。
一眼望去,便知朱煙肖母,因為她和男子生得一點都不像,可那身氣勢和氣度卻像到極點,讓人無法否認他們是一對父女。
這男子名喚朱棣,朱元璋第四子,十一歲封燕王,現今是大明天子永樂皇帝。
十六年前,他掀起靖難之變,為搶親侄兒朱元炆皇位,而讓半片山河陷入戰火。
同時,他也是造成陽家家破人亡的殺人凶手,他的弒父、弒親至仇之人!
霜曉天沒有一天忘了朱棣,可卻第一次見到他。
去年朱煙的及笄生日,因為交址黎利有造反之意,為了布軍攻打事宜,他沒能依約如期到來。
而那時,因為她的身子還有些虛弱,所以省了那些皇家禮數,既沒拜天祭祖,也沒有舉行大禮,雖有數不完的金銀珠寶,但隻有他在她身邊陪她過了生日。
他們無風無雨地,像是從命運之神手中竊取般地,又看了一回春花夏雨秋月。甚至某一夜她初次來潮,驚慌失措之時,亦是在他懷裡度過的。
平靜使他忘了一切,隻為了調理朱煙而活,那種日子是微微的甜蜜,摻了點她使性任情的酸苦,讓人上癮。
隻可惜,幸福沒能永存。
在交臥完全平定之後,朱棣實現了他的承諾,今天清早早朝過後,便輕騎簡行地來了。
沒有大批錦衣衛,連隨身的近侍都因為朱煙的厭惡,全留在碧山院外聽差。
朱煙一見父皇靜悄悄地來了,大綻豔笑,難掩興奮之情,一上午吱吱喳喳地說這聊那,還約定了明年的春分要帶她去狩獵。
而朱棣疼寵的模樣更是毫不隱藏,懷抱著任性的朱煙,耐心地聽她說話、陪她下棋,種種親情表現不一而足。
霜曉天一點都不意外,因為若不是非常疼寵,一個九五之尊,怎麼會如此這般掛心地特彆為了她而來?
他靜靜站在一旁,見朱煙和朱棣的和樂歡快,內心卻無法平靜。
餅去的一切、他的親人們、他的真名,全都斷送在這個慈祥微笑的男人手中。
他陽家幾百條人命啊!他怎能視若無睹、一點都不在意?
看著他慈父表相,誰會想到他的內在無比凶殘?這樣的反差讓霜曉天記憶中快樂的童年回憶變成激烈的仇恨,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直到用過午膳,朱煙玩累了,像個小娃兒撒嬌,央朱棣陪她午睡,他親手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霜曉天當初會答應龍海兒來到朱煙身邊,本來就是為了報仇。
空氣中的暖香裡,被他下了非常微量的葯物,原本隻為鎮定朱煙心神,現在意外地也讓朱棣沉入夢鄉裡。
霜曉天表情冷酷無情,右手修長手指撚著三支銀針,眼眸裡凶暴的光彩擾動著,卻遲遲沒有動作。
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他質問自己的同時,也抽了一口大氣,眸子向下移些,朱煙輕聲嚶嚀,那欣喜而又滿足的容顏,便入了他的眼。
朱煙從小多病多難,沒過過幾日有父有母在身旁的日子,在軍國大事之下,她永遠沒有分量。
她平日絕口不提她有多失落,但當她見到親爹時,那種渴望親情的小女兒心情,便再也壓不住了。
霜曉天看得出來,她真的涸篇心,就因為這個因由,他動不了手。
其實他隻要輕輕紮入三針,在對方還未感覺到痛苦之前就已被送入黃泉,不會驚動到任何人,也能幫他掙取到足夠的逃亡時間。
他向師父學醫,不是抱著救人的聖心,而是為了知悉如何能最快致人於死他也早就計劃好,當機會來臨之時要怎麼取他性命。
這十六年來,他是為了這一逃邙進食、學習、呼吸,為了殺了朱棣而苟活著的。
前塵往事封印不住,俱在狂躁裡暴動;可他無法不想到,當朱棣猝死,他一走了之,朱煙醒來後見到父親慘死,會哭得怎生淒厲。
那種撕心刨肉的喪親之慟,他曾經痛過,所以,他沒有辦法狠心地讓心愛的朱煙也痛過一次。
她總是麵帶笑容,嬌也好、蠻也好,笑得像是太陽,他一想到她的笑容會消失,會變得冷漠,就重新回到她毒發的那一晚。
她的生命曾從他的手上流失,然後被他救回來,他還要親自推她下地獄嗎?
不!他不能那麼做,他的心已死,他怎麼能讓她的心也死去?
她是太陽,光亮耀眼,帶來生命和能量的泉源,普照世間,她不適合哀傷,不應該含著淚水…
縝密的計劃全被打亂,霜曉天向來冷靜的心亂了——
長久處在熏香的環境中,嗅習慣那味道的朱煙,在半夢半醒間,小小的手揉了揉眼。好難得父皇來探望她,抓住機會重溫兒時某次窩在他身邊甜寐的回憶,她卻睡得不好。
迷迷糊糊之際,腦子有些不靈敏,等察覺她不習慣的原因,是由於父皇身上沒有屬於天天擁她入眠那男人的葯香味,和他熾熱的體溫時,她的心裡不安地跳動著。
一年又五個月,她已不能不眷戀他的溫柔和他的溫暖。想看一眼男人以求心安,她忽地睜開了眼。
霜曉天正陰沉地站在她的麵前,全身緊繃,眸帶雷霆,手持銀針,不似平時淡漠的模樣。
那樣的男人,陌生且危險,朱煙有些傻了,待她意會到他的動機並不單純,她的眼神由離散到迷惘,然後,由清晰轉為驚惶。
她一雙杏眼水光流轉,透出很深的恐懼,但無數可能飛過腦海,她思前慮後,還是先想到霜曉天的境況。
若那銀針不是要紮在她身上,便是要紮在父皇身上,而以霜曉天偶爾的心不在焉看來,那絕不是件好事!
行刺皇帝,不但大逆不道,萬一他被抓到,肯定是死路一條,且父皇是練家子,他不可能神鬼不驚地近身偷襲!
為了霜曉天著想,為免驚醒朱棣,心神不寧的朱煙仍是趴著,卻以口型示意。“曉天,不要動手,我父皇會武功。”
霜曉天怎會不知?但他無所謂地一笑。當笑容消失,他依然佇立在原地,沒有前進半步。
兩個人腦子千回百轉,都隻一個字--難。
正當朱煙萬分為難之際,朱隸居然幽幽轉醒,一對鷹樣銳利的眸子展放嚇人的光芒,大手抱著朱煙的身子,倏地坐了起來。
朱隸好似驚訝自己居然會睡著,似問非問地凝視著霜曉天,但更深層處的猜疑,卻讓人無法摸清他的思緒。
“沒想到,朕居然睡著了。”朱棣疑惑地笑著,忍不住說道。
朱煙一聽那話,懸著的心放下,但又想起霜曉天撚著針,連忙轉頭看去,卻沒有看見銀針蹤跡,而俊美男子拱手站著,表情已恢複冷淡,不複半分殘酷的痕跡。
她臉上堆滿了笑,又偎進父皇懷裡,佯裝被他驚醒,一副慵懶模樣,可眼睛卻不敢移開,生怕情勢會突然變化。
曉天,千萬不要!她好想跪下求他彆輕舉妄動,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熏香裡有些鎮靜功效之物,讓公主安定心神,便於入眠休養。”霜曉天低垂著眸子說道,平板無波的聲音,情緒難分難解。
朱棣聞言展笑,似是十分滿意。“不愧是聖心老僧之徒,醫術果然超群,不枉朕的離妃要龍海兒讓你來此;公主的身體,現在情況如何?”
霜曉天發出一聲輕笑,卻不看朱煙。“公主劇毒已除,再善加調養,必能重拾健康。”
朱煙一聽,忙笑看著朱棣。“父皇,本宮已經好多了,您看我今早精神好得很!”
朱棣嬌寵地擁緊心愛的女兒,而後冷冷看向霜曉天。
這個男人太老成,心思也深,他不喜歡讓他不了解的人待在寶貝女兒的身旁。況且,他還是龍海兒的人,這點更讓人難以釋懷。
“你做得很好,論功行賞,隻要你開口,朕都可以答應。”朱棣淡淡地說道。
聞言,霜曉天沒有表情,心中猛地一勒。嗬嗬,若他說要他的狗命呢?
霜曉天一揚首,卻又看見朱煙那對會說話的眼睛裡全是無言的請求,小小的身子作擋在前,小手緊抓著父親的衣領。
他的眸光頓時暗去。
“草民什麼都不要…”霜曉天看了朱煙一眼,頓了一會兒,“隻要一匹快馬,送草民到海邊,與龍家的人會合。”
他在說什麼?那這麼長久的相處、他的承諾算什麼?。
“不準!你許諾過,你不會離開我的!”朱煙大驚失色,脫口說道。
霜曉天沒有反應,隻淡淡地搖了搖頭。
他已經亂了心,若不報仇,他不應該再留在這裡。
因為一個仇人之女失去鬥誌,攤開手讓機會溜走,他死後已無顏麵對親族,應該即刻墜入地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