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問愁!
「看吧!我就說要在前頭那家客棧歇一晚嘛,公子就不聽,現在可好,要露宿荒郊了啦!」
月明,風淡,荒山林野的夜,甚是悄寂…當然,如果不包括後頭聒聒噪噪的小書僮的話。\\。qΒ5。c0\
君楚泱像是沒聽到他的話,逕自走在前頭,意態恬適自若。
辛夷癟癟嘴,隻能認命的跟上前去。
他是無所謂啦,可他那優雅尊貴的公子,打小便是在安逸舒適的環境中長大,平日鮮少出過遠門,怎麼可以讓他挨這種苦?
明明可以在客棧歇腳的,公子偏又堅持離開,說在趕路又不像,那神態反而比較像是「有方向的散步」。
三更半夜到荒郊野外來散步?有沒有搞錯啊?真弄不懂他家公子在想什麼,行事總是深奧得讓人難以理解。
「公…」就在他決定,公子再不理他,他就要叫到死(所謂的「叫到死」就是「叫到」讓君楚泱氣「死」』「死」、煩「死」)的時候,君楚泱停住了腳步,害後頭的辛夷差點一頭撞上他。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哇!」前頭怎麼躺了個人啊?
不妙的預感搶在第一時間浮現,辛夷二話不說,趁君楚泱還沒來得及有下一步動作前,很機靈地抓著他就要閃人。
「辛夷…」君楚泱無奈笑歎。「救人。」
「我就知道—」反應還是不夠快!辛夷很懊惱地想著。
他家公子的雞婆性子又犯了。
沒辦法,隻好認命地幫忙攙起那名受傷昏迷的人,想辦法找地方療傷了。
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把人放下後,辛夷奉命到附近找幾株君楚泱所指定的葯草。
就說他夠歹命了吧,半夜沒覺可睡,還得為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家夥操勞自己,跟到這個心腸比豆腐更軟的主子,還真是有夠無奈呀…
滿腹牢騒在心頭打轉,臨去前,君楚泱喚了聲「辛夷,自己當心些。」
很沒誌氣地,在這一句溫暖的叮嚀中,滿腔懊惱全煙消雲散,連個渣兒都不剩。
唉,他早知道了,他永遠拿這主子沒法兒。公子雖然從不拿身分壓人,可他們還是一個個都被降得服服貼貼,甘心為他任勞任怨。
見辛夷咕噥著走遠,君楚泱收回視線,專注於眼前的療傷事宜。
她傷得很重,肩頭那道帶血的傷,深得幾可見骨,流出黑濁的血跡,足見兵器上淬了毒。
他撕下一方衣擺,以沁涼的溪水打濕後,小心翼翼的拭去傷口周圍的汙血。
在救起她的時候,他就已先喂她服下了他自行配製的解毒丹,隻要不是太奇詭的毒,一般都解得了。
辛夷采回葯草,見君楚泱正在堆著枯柴準備生火,他趕緊衝上前去。「我的好公子,請你一旁坐著,這種工作我來就行。」
「辛夷…」君楚泱無奈。「出門在外,不必拘泥那麼多。」
「那你去看看那些葯草是不是你要的?總行了吧!」開玩笑,他家公子在他心目中比天神更高貴,怎麼可以讓那雙修長優雅的手來乾這些粗活?
君楚泱沒轍,隻好到一旁檢視葯草,確定無誤後,才將它洗淨搗碎。
「公子…」
見辛夷又要上前阻止,君楚泱神色堅決地喊「辛、夷!」
「好好好。」辛夷舉雙手投降.乖乖回去生他的火。
這些葯草的效用,是消炎止痛,君楚泱將其搗碎,放柔了動作將她挪至腿上,方便將葯均勻的敷上。
處理好傷口,辛夷也正好生完火。
「我來幫忙。」正欲將她移開,君楚泱抬手阻止。
「她傷得很重,讓她睡得舒服些。」
「噢。」辛夷悻悻地抽回手,首度正視這名被他們救起的女子,這才發現,她不正是那名曾在客棧中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子嗎?
還真讓公子說中了,她會有血光之災。
這難道就是公子執意不在客棧落腳的原因嗎?
他偏頭打量。
還是個絕世佳人呢!
膚如凝脂,螓如蛾眉,眉目如畫,瓊鼻俏梃,櫻唇勾誘無限風情,五官精致嬌美,那張失了血色的容顏絲毫無損絕色。
昏睡中的蒼白臉容,少了初見時孤漠難近的冰凝之氣,嬌荏得令人心憐。
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躺在公子腿上,烏黑長發散落在公子雪白的衣衫上,強烈而鮮明的對比,卻不覺突兀,反而融合成一股曖昧而契合的綺思氛圍,竟不可思議地教人怦動心魂…
會嗎?這個女人,和他那高雅聖潔的公子?
君楚泱並未察覺書僮拐來彎去的心思,頭也沒抬地道「累了就先去休息,這裡由我來就好。」
「噢。」辛夷仍陷在方才的假設之中回不了神,怔愣地點頭。
就著燃燒中的火光,君楚泱亦深思地凝視著她,不同的是,入他眼的並非絕俗嬌顏,而是她奇異的麵相與命格。
豔絕無雙,卻是滅地之相。
天煞,地劫,飛廉,凶星主命,煞氣甚重啊!
初見她時,心頭便已有了個底,她,或許就是那個將掀起武林腥風血雨的關鍵人物。
他可以不救她的,但是既然天意注定,他終究還是再一次遇到她,那便代表她命不該絕,見死不救的事,他說什麼都辦不到,對他來說,隻要是人命,就無貴賤之分。
長指輕緩拂開她頰邊的發絲,見她眉心深蹙,彷佛正承受著什麼莫大的恐懼與痛苦,卻喊不出聲來。他柔柔地拍撫著,指尖尋至神門、心俞、內關等穴,靈巧的揉壓,讓她惶悸的心神得以鎮靜舒緩。
她又再一次沉沉的睡去,君楚泱脫下外袍,覆上她單薄的身軀,若有所思的目光,未曾移開她分毫。
細致容顏豔而不媚,嬌妍無雙,能生出這樣的女兒,不難想見其母必是貌美驚人;冷冷凝起的眉,代表她寒漠無情的心性,而倔強緊抿的唇,卻顯示著她剛烈如火的性情…
很矛盾,卻也很奇異的融合…一名似火似冰的女子。
確定她已無恙,這才靠著身後的大石,淺淺睡下。
痛!肩胛處傳來椎心刺骨的痛,如火焚一般燒灼著,她想,卻發不出聲音來。
然後,她感覺到陣陣沁涼的感覺由傷處滲入,化去了那難熬的灼熱痛楚。
可是就在這時候,昔日夢魘又纏上了她,就像師父第一次在她麵前殺人那樣,好多、好多的血在她眼前噴灑開來,有的噴到她臉上,她嚇到了,拚命地擦,卻怎麼也擦不完,好多不認識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倒下,鮮血也一道又一道的噴上她的臉,原來,這就是殺人…
她害怕極了,濃濃的懼駭漲滿了胸口,她發狂地尖叫、再尖叫…
那一晚,她作了噩夢。
醒不來,一縷縷慘死的怨靈,心有不甘,糾纏著她。
她大病了一場,發燒,昏迷,夜夜惡魘不斷,夢中全是師父結束人命的情景,以及那些死不瞑目的亡靈,陰魂不散地要她償命。
不要啊,人不是我殺的,不要來找我…
她哭著、喊著,怎麼也無法由噩夢中掙脫。
後來,病好了,卻再也不敢合眼,隻要她一入睡,那些可怕的夢境就會再度侵入她腦中。
她滿心驚懼,寧可不睡,夜夜睜大了眼,不讓自己再跌入那黑暗的漩渦,怕想起那一張張猙獰可怖的臉孔。
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她會死,就像那些怨靈說的,要她償命,陪他們同墜地獄。
可是她還不想死,她的人生,幾乎還沒開始,世界的美好,她也還沒看到,她不甘心!
於是,師父告訴她「要讓噩夢不再成為噩夢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永遠沈浸在噩夢之中,直到生命中全是噩夢,而你也習慣了噩夢之後,噩夢就不再是噩夢,也不會再令你覺得可怕了。」
她記住了。
原本,習了師父一身絕學的她,在與師父長居山上的那段時日,每每出去捕獵山禽野獸,卻總是因為心腸太軟,寧可受師父責罰也不忍殺生,時時弄得師徒倆晚餐沒有著落。
可是在那之後,她開始殺人,依從師父的命令,不犢旎斷地殺,把心抽空,不讓自己有感覺,雙手所沾染的鮮血不計其數。比起她所做的,當初看到師父殺人的衝擊已經不算什麼了,就像師父說的,隻要讓自己習慣殺人的感覺,殺人就不會是件可怕的事,她也不會再作噩夢了。
剛開始,她覺得自己好可怕,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漸漸的,肩上所背負的殺孽愈來愈沉重,直到最後,情緒已然麻痹,什麼是殺人的感覺—她已經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