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上宰相!
冷靜!現在一定要冷靜!
皇甫小蒜雙拳緊緊交握,左手努力製止右手的顫抖,她全身上下都在發顫,連呼吸聲也顯得急促,她困難地吞咽津液,光隻是站著,額上卻冒出大大小小顆的冷汗,仿她剛剛才繞著穆府跑完好幾十圈似的。。qВ5。\\
她的周遭很嘈雜,有穆夫人的怞泣暈厥,有小婢們的驚呼奔走,也有奴仆們的手忙腳亂,她佇著不動,張開嘴讓肺葉吸滿更多更多的空氣。
“把穆無疾抬進房裡去!冬桃,去燒熱水來,還有將這些刀子剪子細針全拿去煮一遍!春李,找乾淨的白巾來,越多越好!夏柳,將府裡所有的成年人都集合到廊前來!秋桂,把隻會哭哭啼啼的穆夫人帶走!”皇甫小蒜嗓音哆嗦,所以她試圖用吼叫的方式來掩飾它,若不這樣做,她恐怕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大夫,找府裡的成年人做什麼?”夏柳怯怯一問。
“彆問這麼多,去找就是了!你!你!還有你!跟我來!”皇甫小蒜邊吼著回答夏柳,邊指著右手邊三個壯丁跟著她搬動穆無疾。
“是——”
沒有人知道皇甫小蒜想做什麼,大夥隻能聽一句做一句,大疋大疋的白布送進穆無疾房裡,數名小婢拿剪子將布裁成適當大小,冬桃奔進奔出,沸騰的熱水裡正煮著好幾柄薄刀,府裡無論男男女女的成年人都在皇甫小蒜指示下劃指滴血,有些人滴完血後被留了下來,其餘的則趕回去各忙其事。
“大夫,我喂完您交代的麻沸散了。”春李稟告她的工作進度。皇甫大夫剛交給她一碗麻沸散,命令她讓少爺喝下。
“都有咽下嗎?”
“嗯,我一小匙一小匙喂的,全喝光了。”
“好。”皇甫小蒜深呼吸,一頭長發全數盤綰在頭巾裡,再將雙手浸泡在溫熱的淨水裡反覆搓洗。
“大夫,您是打算……”
“替他動刀,剖開他的胸膛,將那顆作怪的心給補起來!”
問話的春李倒怞涼息,屋子裡聽見此番話的人都傻愣住,瞠著眼看皇甫小蒜。皇甫小蒜沒空去理睬眾人對她的注目,拿乾淨的布巾將手拭乾,來到那十幾名滴完血後留下來的人前頭,一個一個仔細用雙眼目測,又剔除兩人,迅速簡潔問了兩三個問題後,再請其中兩人離開,算算剩下十二個。
“等會兒我可需要你們的幫忙,我怕他失血過多,你們可以借些血給他嗎?”皇甫小蒜正色問著十二個男男女女。
“借血?”眾人聽都沒聽過這種詞彙。
“不會太多,我會儘快完成工作的。”
“既然是為了少爺,我阿一義不容辭啦!”當中有人率先拍胸坎。
“我阿二也是!”
“算我阿三一份啦!”
“我阿四也行!”
很快的,眾人都點頭答應,這讓皇甫小蒜露出小小的欣慰笑靨。
好,準備就緒,其餘的,全看她了。
挑了柄薄刀,她抖得幾乎要握不住刀柄。
這個決定是倉卒了些,她沒有心理準備,但現在已經不是用藥就能立刻解決的問題。藥湯的效果是溫和穩定可也緩慢,適合日積月累慢慢調養底子,若此時此刻還隻想灌藥了事,她不敢保證會有什麼下場。她開的藥方讓他一連喝上數日,一點成效也沒有,她不能再用藥了,穆無疾最需要的也不是這種不能根治的湯湯水水!
用力再吸氣,閉眼重重吐出,再深深吸入一口氣的同時,她睜開眼,眸光變成專注堅韌而毫無遲疑——
走近床鋪,穆無疾因麻沸散的藥效而沉睡,胸口的起伏是那麼微弱,她撫摸著他沁著冷汗的慘白臉龐,喃喃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之後,握牢薄刀,開始下刀。
這一個夜裡,穆府靜得沒聽見任何一個人開談,隻有來來回回送熱水送白巾的雜杏腳步聲。
而穆無疾房裡的那幾盞油燭燃了近乎徹夜。
遠方天際隱隱傳來沉沉悶雷聲,不一會兒,傾盆大雨落下,成為全穆府裡最嘈雜的聲音,卻在此時,冬桃的驚呼聲劃破深夜,整座府邸霎時沸騰起來。
“少、少爺——少爺沒息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房門被猛力推開,皇甫小蒜一身是血地衝進滂沱大雨裡。
她麵容驚恐,慌亂奔跑,一腳一腳踩向泥濘水窪,任憑豆大的雨水打濕她,她身子不停顫抖,不隻是因為雨水濕冷,而是徹頭徹腳的寒意——
入夜的街巷無光無火、無聲無息,隻有這道嬌小身影傾儘力在跑,最後停步在對街客棧門前,砰砰咚咚地敲打著門——
“爹!爹!快開門——爹!”
雜亂無章的捶門聲及嚷嚷吵醒了店小二,他睡眼惺忪地前來開門,一見到狼狽血汙的皇甫小蒜馬上為之驚醒,以為是哪家姑娘遇到歹事,上門來求救。
“小姑娘——你是遇到匪人揮刀搶劫嗎?!”
“我爹在哪間房?”她慌張地問,沒等店小二回答,自己衝進店裡,扯喉嚷著,“爹!爹——”
“姑娘,你半夜上客棧來尋爹,有沒有毛病呀?要找爹回家去找!”掌櫃也跟著被吵醒,幾名淺眠的住房客人同樣開門看是誰在深夜裡大呼小叫。
“喂喂小姑娘,你彆亂闖客倌的房呀!”店小二來不及阻止,皇甫小蒜已經奔上樓,一間一間敲打起門來。
“爹!”砰砰砰!砰砰砰砰!
“吵什麼呀?!”開門是張陌生的臉,她一愣,繼續轉往下間房。
“爹!”砰砰砰!砰砰砰砰!
“你誰呀你?!”這回換成裸著上身的魯漢子。
砰砰砰!砰砰砰砰!
整間客棧的人都被吵得無法再睡,當然也包括了暫住在這裡等著要看戲班子表演的皇甫夫婦。
“小蒜?”
聽到熟悉而溫暖的娘親輕喚,皇甫小蒜轟然回頭,瞧見娘親披著外褂就站在不遠處的門前覷她。
“小蒜,真的是你?”她娘怞息驚呼,“你怎麼渾身上下都是血——”
“爹呢?爹呢?!”皇甫小蒜打斷娘親的問話,捉著娘親反問。
“彆在大鬨客棧之後還喊我爹,丟臉都丟死了。”順手爬梳一頭銀發,被吵醒時總是沒有好性子的老爹站在愛妻身後嘲弄埋怨。
皇甫小蒜一見到他,雙腿一軟,應聲跪了下來。
“爹!求你快去救穆無疾!求求你了!你要將我改叫什麼都好,我全都聽你的!你要我做什麼都行!隻求你去救他!”她絕望的低咆,邊說邊對著親爹一下一下猛磕頭。
她認輸了!她失敗了!她沒有本領沒有醫術,她是一個破大夫,她沒有用,她是廢物——
她就要害穆無疾死在她手裡了!
她錯了!她根本不應該替他動刀,這樣說不定穆無疾還可以多活好久好久,她沒有先掂掂自己的斤兩,醫術不佳不是可恥的事,最可恥的是醫術不佳還想強出頭!
她就快要失去他了!
皇甫小蒜磕頭的力道像在懲罰自己,發上的雨水混著眼淚在木質地板濺開深色的水痕,眼淚落地原該是無聲無息,此時卻伴隨著螓首叩地而發出重重的聲響。
皇甫夫婦都因她突來的舉動而怔忡得無法立刻回應,過了良久,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心疼女兒的娘親。
“小蒜!彆磕了!快彆磕了!”她急呼呼跟著蹲下,想阻止皇甫小蒜再荼毒自己的額頭。光聽那幾聲重響,她的心都揪疼起來了!
但皇甫小蒜恍若未聞,隻是不斷對著親爹磕頭請求,不斷哭求著——救他!快去救救他!
她的頭又痛又暈,分不清楚是撞出來的疼還是眼見穆無疾沒了呼吸的痛,他就那樣躺在床楊上,探不到氣息,他就那樣……在她麵前……
“爹……求你……求你了……”又是好幾記沉重激烈的叩首。
“你還在發什麼愣?!”愛妻氣急敗壞地拉扯他的衣袖,“小蒜都這樣求你了!你快答應她呀!”雖然她不知道穆無疾是誰,竟讓自己的心肝女兒哭著跪地求爹,但現在若不趕快答應小蒜,恐怕小蒜會這樣一直磕頭下去!
呃,他也不是真的如此冷血啦,隻是一時被向來不怎麼特彆寶貝的女兒給嚇怔了。他太習慣女兒對他沒大沒小吠兩句,突如其來被她一跪,連自己該做什麼都忘光光,還有點暈眩……現在讓愛妻一提醒,如夢初醒,他隻能歎口氣。
“我又沒說不幫她。”他無辜地對愛妻撒嬌,裝出一副好爹爹的嘴臉。女人當了娘之後,在麵對孩子和夫君這兩方之間,絕對是比較疼孩子的——嘖,早知如此,當年一個也甭生,省得來瓜分屬於他的所有疼愛。
“小蒜,爹說要幫你了,乖乖乖,彆哭彆哭了——”
皇甫小蒜昏沉沉地讓娘親扶起,她籲籲喘著氣,臉上淨是狼狽的淚痕,毫無血色。
“走吧。”他接手拎過頭暈目眩的皇甫小蒜,將她扛抱在臂膀間。
當爹的人,是得要有一副強壯的肩膀來替孩子收拾殘局的,要生就要認命,誰叫她還喊他一聲爹呢?
上穆府去看看情況糟到什麼不可收拾的程度吧。
他苦命慣了,不差這一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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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銀發隨著不斷晃動腦袋而左右輕甩,他以目光搜尋那具躺平在床上的身軀,然後繼續嘖嘖嘖……
“爹,你趕快救他呀——”皇甫小蒜無法忍受老爹隻是站在床畔,居高臨下地打量楊上臉色蒼白的穆無疾,卻沒有立刻動手救人,她口氣好急。
“還需要我救嗎?根本是白走一趟了呀。”
他才說完,屋子裡此起彼落響起啜泣聲,甫被救醒的穆夫人聞言又昏了過去,一乾子奴仆小婢都痛哭主子的死訊,但不包括他的女兒皇甫小蒜。
她一滴眼淚都沒掉,不像剛剛求他時哭得驚天動地。
她最後一絲希望消滅了,連爹都沒辦法救穆無疾,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