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進去?」
「我要進去。」他堅定地響應,他不能見死不救,「沒時間了!快把東西給我。」
「好吧!」消防隊長點頭,叫人拿來他所需要的各項物品,看著他穿上消防衣,「你要怎麼進去?下麵三層樓整個起火了。」
「你們有雲梯吧?我從四樓破窗進去。」
「你要破窗進去?」
「沒錯。」不過幾秒鐘,姚立人已經整裝完畢。
消防隊長禁不住在心底讚歎,受過專業救難訓練的人畢竟不一樣。他將一具呼叫器遞給姚立人,「我們設備不多,這個你拿著,如果你遇上什麼麻煩或需要什麼,請聯絡我們。」
「我知道。」姚立人點頭,踩上一輛架好雲梯的消防車,與上頭的消防隊員迅速溝通他擬定的救援計劃,然後,當他正打算站上雲梯車時,一道驚慌稚嫩的聲嗓喊住他--
「爸爸!」
他一震,僵硬地垂下頭,望向不顧一切推開人群、擠到車下的姚軒。
他沒聽錯吧?這孩子叫他……爸爸?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哦!爸爸。」姚軒又喚他一次,小小的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擔憂。
姚立人心弦震蕩。他的兒子,終於肯開口喊他一聲爸爸了,他想不到,讓一個孩子叫爸爸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如此令他心酸又感動。
他揚起唇,溫煦地、充滿愛意地對兒子許下最誠懇的諾言--
「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
他曾經無數次向她保證,他會回來,而她,也無數次勉強自己相信。
他會回來,他會平安,他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他是她的丈夫,她最愛的人,他怎麼可能棄她於下顧?怎麼可能在她最需要他、最盼望他的時候,不在她身邊?
但他,總是不在她身邊。
她生下軒軒那一晚,在醫院裡痛得死去活來,他在一家意外爆炸的化學工廠,忙著打火救人。
軒軒還是小嬰兒的時候,有一回發高燒,她急得call了他一次又一次,可忙著救災的他根本沒空回電。
九二一地震那天,全台大停電,他急匆匆趕去消防隊待命,撇下她一個人獨自麵對看不到儘頭的黑夜。
她最愛的人,她的丈夫,他是所有人的英雄,卻總是忘了自己的妻兒。
他是彆人的英雄,不是她的……
「怎麼了?在想什麼?」餐桌對麵,傳來梁以聰低沉的嗓音。
於香染驀地回神,尷尬地發現自己在進餐時竟走了神,都怪桌上這道梅乾掃肉,讓她聯想起最愛吃這道菜的男人。
「怎麼不吃東西?不舒服嗎?」梁以聰溫柔地問她。
「不是的,我隻是覺得,這道菜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她夾起一塊梅乾扣肉,送入唇裡。
「聽我朋友說,這道菜是這家餐廳的招牌菜。好吃嗎?」
「好吃。」她點頭,忍不住又夾了一口。
他微笑欣賞她品嘗美食的模樣,「看來果真很喜歡客家菜,帶來這裡算來對了。」
她秀眉一揚,「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愛吃客家菜了?」
「是沒說。不過我注意到幾次我們上中式餐廳吃飯,總愛點酸菜肚片湯、梅乾扣肉、客家小炒這幾樣,所以我猜想,大概很喜歡吃客家料理。」梁以聰溫聲解釋。
於香染一愣。她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會這麼細心觀察她的喜好,更沒想到自己無意間透露許多習性。
「是客家人嗎?」他問她。
她怔怔地搖了搖頭。姚立人才是客家人,她之所以愛上客家菜,完全是因為他。
「自己在家裡也會做這幾道菜嗎?」
她又是一愣,「嗯,偶爾,最近比較常做。」最近常做,也是因為那個賴在她家的男人嗎?於香染拿筷子抵住自己的唇,神思一時恍惚。
「怎麼又發呆了?」梁以聰溫和地取笑她,「今晚好像魂不守舍啊!」
「啊,不好意思。」她連忙定定神,朝梁以聰送去歉意的一笑,「我今天大概比較累吧,抱歉。」
「不需要跟我抱歉,香染,我們現在是約會,不是開會,彆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我沒緊張。」看出梁以聰是有意逗她,於香染也跟著開玩笑,「我乾嘛緊張?這個月我還是穩坐業績女王的寶座,我『搖擺』都來不及了呢!」她朝他俏皮地——眼睫。
梁以聰不禁輕聲一笑,「是是,公司的搖錢樹,讓我敬一杯。」他拿起啤酒瓶,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那怎麼敢當?」於香染搶先一步端起酒杯,「怎敢讓經理敬我酒?應該是我敬經理。」
兩人乾了一杯,相視一笑,於香染五頰嫣粉,眼眸瑩瑩,較平常更明媚幾分。
梁以聰心一動,「香染,我……」他正想說些什麼時,一串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於香染抱歉地比了個手勢,拾起擱在桌角的手機,一看屏幕,正是那位最龜毛的大客戶打來的,她翠眉一顰。
「是besscall?」見她的表情,梁以聰便知這電話麻煩。
「是啊,可能又來抱怨的吧!」她無奈地歎口氣。
「算了,彆接,現在是下班時間,有什麼事明天再處理。」
「這是一個經理該對員工說的話嗎?」她睨他一眼,「我還以為做主管的都希望員工工作至上呢!」
「我現在可不是以一個主管的身分對說話。」他若有所指。
意思是,他是以一個追求者的身分嗎?於香染不笨,自然不會猜不出梁以聰話中含意,她微微一笑,「不接的話,這家夥明天一定要罵死我了!」
她按下了通話鍵,對方果然劈頭便是一陣痛罵,她認命地聽著,幾次想打斷對方,卻都逮不著機會。
「……好吧,我馬上過去一趟。」最後,她還是拗不過對方的要求。
她結束通話,芳唇還沒來得及開啟,梁以聰已主動接口「對方要馬上去處理?」
「嗯。」
「有這麼嚴重嗎?」他皺眉。
「聽他說起來好像很嚴重,我看我還是過去看看好了。」
「那好吧,我送。」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我送。」梁以聰很堅持。
「那好吧!」於香染也不再推拒。
兩個人匆匆用完飯,在他前去付帳取車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店門外,一麵呼吸初冬沁涼的空氣,一麵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街道對麵的大樓,立著一麵巨型電視屏幕,屏幕上的主播語氣激動地報導著一則新聞「……今天傍晚,台北市一家瓦斯行發生氣爆起火,大火延燒至民宅,一個三歲小女孩被困在公寓二樓,情況十分危急,消防員不顧危險衝入火場營救小女孩,請看記者來自現場的報導。」
屏幕切換至火災現場,一個拿著麥克風的女記者情緒亢奮地進行播報「各位觀眾,記者目前的位置在火災現場,請大家看上麵,一個消防員正站在雲梯車上,準備破窗而入……」
於香染跟著調轉視線,果然發現消防車架起了雲梯車,一個男人正站那兒,一手抓著圍欄,一手拿工具敲四樓的玻璃。
在他正下方不過幾公尺,火苗迅速竄燒,煙霧彌漫,教人不禁為他捏把冷汗。
他真的要進去救人嗎?起火點是家瓦斯行呢,不曉得什麼時候還會再發生爆炸?那棟建築隨時可能倒塌。真是太危險了!
不過,那名消防隊員顯然心意堅定,不管火焰多凶猛無情,仍衝跳進公寓裡。
「……他跳進去了!進去了!」年輕的女記者不知在興奮什麼,尖銳地喊道。
鏡頭在她附近轉動,照到一個跪在地上痛哭的中年婦女,她身邊,站了兩個小男孩,其中一個……是軒軒!
於香染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著雙手緊緊交握、正蒼白著臉望向高處的姚軒。
他怎麼會在那裡?他在那裡做什麼?他不是應該跟姚立人在一起嗎?瞧他這副擔憂的模樣,該不會……不祥的預感攀上於香染背脊,她倒怞一口氣,單手捂住唇。
那個不顧生命危險衝進火場的男人,莫非是姚立人?她僵立著,寒毛在一瞬間全數豎起,細細的毛孔,滲出一顆顆冷汗。
他在裡麵嗎?不!他不可能在裡麵,那個男人不可能是他!
於香染拚命安慰自己,她告訴自己,軒軒隻是湊巧在那邊的,小孩子貪玩好熱鬨,難免會被這種場麵吸引。
那個男人……不可能是他父親,不可能是立人,不可能!
「香染,上車吧!」銀白色lex在她麵前停下,梁以聰頭探出車窗喊她。
她置若罔聞,一心一意瞪著對街的大屏幕。
「香染!」梁以聰又喚了一聲。
她還是沒聽到,繃著身子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梁以聰隻好親自下車走向她,「怎麼了?香染,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她沒回答他,臉色蒼白得嚇人,他蹙眉,跟著調轉視線,這才發現她盯的是電視屏幕上的火災現場。
「香染……」
一陣轟然聲響從屏幕裡傳出,像夏季落雷,狠狠劈中於香染,讓她驚跳一下。
爆炸了!那棟公寓有一半當場應聲坍落,另一半也岌岌可危,現場一片混亂,尖叫連連。
他死了嗎?看著不停晃動的畫麵,聽著記者微喘的報導聲音,於香染眼前逐漸迷蒙,冰寒的冷意襲來,凍結了她的血液,她呆呆展臂,環抱住全身發顫的自己。
又來了,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那種說不出的驚慌,說不出的恐懼,那種足以奪去她每一縷神魂的可怕感覺,又回來了。
她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索,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周遭人來人往,梁以聰不停地喊她,她看不見也聽不到,整個人陷在無邊黑暗中,她含著淚,顫著手摸索,想找一條出路,找一絲光亮,可找到的,隻有漫無邊際的黑暗,掙脫不了的黑暗。
她好怕,真的好怕。她怕這種牽掛一個人的感覺,怕這樣驚懼的、不安的、焦心的等待。他會回來嗎?他能平安嗎?她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好怕,怕總有一天,她會等不回他。
「不、不要,不要這樣……」她忽地全身虛軟,跪倒在地,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己,「不要這樣對我,不要--」
眼淚,在她思緒迷茫間一顆顆墜落,像失去生命的星子,燃儘了最後的光芒。
她無神地看著,無神地探出手,抓著空氣中不存在的物體。
「不要死,立人,你不要死……」她喑啞地哀泣,「你回來,你回來啊!」
她不在乎他救不救得了那個小女孩,她隻在乎他能不能平安歸來,她不在乎他可以是多少人的英雄,她隻想他當她的丈夫啊!
「不要這樣對我,我求你,求求你--」她抬起淚眼,狂亂地對屏幕懇求,對上蒼懇求。
「香染,怎麼了?怎麼回事?」見她這模樣,梁以聰整個人慌了,他拉起不停顫抖的她,「怎麼哭了?說話啊!」
她說不出話來,像個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癱軟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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