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說過了,薇若不是我女朋友──”
“嘿嘿,少來了。”莊母根本不聽他解釋,推推他手肘,“這個女孩不錯哦!長得很漂亮,又有禮貌。”
禮貌?他古怪地揚眉。
“……還會拉小提琴,真有氣質。”
跳到桌上拉小提琴能算有氣質嗎?
“……還會講五國語言,嘖嘖,真是古今難得一見的才女。”莊母感歎,“我都開始擔心你配不上人家了。”
所以說,她是“女王陛下”,他隻是個小小的跟班啊。他自嘲地撇嘴。
“幸好你及早跟那個瑞士女人‘切’了,否則錯過這麼好的女孩就太可惜了。”
“媽!”
“好啦,快走吧。”莊母推他出門,“晚點回來再一起吃消夜。”
來不及抗議,莊意森已被母親掃出大門,一旁的席薇若也被莊意柔給推出來,兩人呆呆站在門外,互望對方一眼。
莊意森首先回神,微微一笑,“看來今晚我們不約個會是不行了。”
“約會?”席薇若俏臉一燙。
“你應該發現了吧?我媽和我妹以為我們是一對。”
“嗯。”她輕輕咬唇,“所以我早說了,不該跟你回來過年的。看吧,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好玩地揚眉,“怎麼?你覺得懊惱?”
“難道你不覺得嘔嗎?”
“我還以為你會說,能跟這麼美麗的女人被誤認為是一對,可是我的榮幸呢。”他半嘲弄地說著。
她一嗆,睨他一眼,“你是……應該覺得榮幸。”扭過頭,“我們要去哪裡?”
“你沒聽見找母親大人的指示嗎?”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懿旨我可不敢不從。”
“乾嘛?”她瞪著他的手。
“牽你啊。”他微笑,仿佛理所當然地握住她的柔芙,“我們是一對,不是嗎?”
一股暖意透過他掌心,燙上她的心。
不知中了什麼邪,總是我行我素的她恍如喝醉了一般,由他牽著手,在沁涼夜裡慢慢散步。
除夕夜,街上的人群卻一點也不少,餐廳、飯店依然熱鬨繽紛,許多人攜家帶眷上飯館圍爐去。
透過玻璃窗,望著那一桌桌酒足飯飽、神采飛揚的男女老幼,席薇若不禁有些迷惘。
“你在看什麼?”他循著她目光瞧去。
“台灣人現在連除夕夜都在飯店圍爐嗎?”她問。
“好像是。我也很久沒回來了,不太清楚,不過,前陣子倒是注意到不少都會飯店都推出除夕夜圍爐方案,看樣子在飯店圍爐的確是個趨勢。”
“出差住飯店、度假住飯店、婚宴壽宴在飯店辦、研討會到飯店開、吃飯喝下午茶到飯店,現在連除夕夜也到飯店圍爐……”席薇若頓了頓,語氣惘然,“現代人還有什麼事不能在飯店做呢?”
“所以才有人說,飯店裡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人生縮影。”
“是嗎?”
聽出她低落的語氣,莊意森稍稍捏了捏她掌心。
她揚起眸,“你知道嗎?其實我不喜歡飯店。”
“我知道。”他淡應。
轉過頭,她看著那些在飯店裡笑鬨玩樂的人們,“為什麼他們那麼開心?”
“讓每個客人開心,不就是我們飯店人的職責嗎?”他低聲道。
她不語,半晌,忽地回眸望他,“你不恨嗎?”
他一愣,“恨?”
“在你還小的時候,你父親就在各大國際飯店工作,一年幾乎回不了台灣一次,不是嗎?難道你不會因此憎恨飯店嗎?”
“我──”
“告訴我,你不會因此討厭飯店、因此怨你父親嗎?為什麼他隻顧工作,隻顧飯店的客人,卻忘了關心自己的家人?”她緊盯著他,幾乎是咄咄逼人地問,“難道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堅持到美國餐廳端盤子嗎?”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其實你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吸引了你父親,所以才立誌到飯店工作吧?”
仿佛轟天落雷擊中了莊意森,他愕然迎視那雙在黑夜裡格外璀亮的明眸。
多年來,他一直恍恍惚惚,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在追尋些什麼,卻又弄不清──可現在,他卻有恍然大悟之感。
恤所追尋的、所執著的,是否就在麵前……
莊意森深思地望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討厭飯店?”
“這裡……就是她們說的城市光廊嗎?”她轉開話題。
還是不肯對他敞開心房啊。他悄然歎息,隨著她調轉目光,看向眼前以五顏六色的燈光妝點出的夜景。
傾瀉霓虹的水池,金粉光亮的石板牆麵,幾座強化玻璃打造的小型平台,以及圍繞在樹叢與燈影間的露天咖啡座。
在氣溫僅有十幾度的冬季夜晚,這裡,卻是一片繽紛浪漫。
“很不錯的地方。”席薇若讚歎。
“比起我們的飯店還差一大截呢。”莊意森難得張狂。
她揚眉,奇特地瞥他一眼。
“我們”的飯店!這霸道又親匿的專屬用詞牽動了她的心,她感覺脊髓一顫,全身竄過忽冷忽熱的血流。
“我們”的飯店──意思是,落月莊是屬於她與他的,屬於他們倆的溫泉飯店。
他真的這麼喜歡落月莊嗎?為什麼?
“難道你不喜歡落月莊嗎?”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他沉聲問。
“……隻是一家飯店而已。”
“可卻是你一手打造、看著它逐日茁壯的飯店,難道對你而言,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能有什麼意義?”她彆扭地彆過頭,“還不就……這樣。”
“薇若!”他轉過她臉龐,不許她逃避,“我要知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裝傻。
“你懂的。”他說得堅定。
他真那麼想知道嗎?真那麼想逼出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嗎?好,可以!
“上去跳舞。”她揚手,指向一座高起的玻璃平台。
“什麼?”他一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周遭的人群正隨著逐漸高昂的音樂往彩光四射的玻璃平台集中,一麵發出興奮的歡呼聲。
“他們要做什麼?”還沒回過神,一個抓著麥克風的男人忽然跳至他倆麵前。
“小姐,你跟這位先生是情侶嗎?要不要一起上來參加比賽?你們兩個很登對哦。”
“什麼比賽?”莊意森防備地瞪著幾架在附近出沒的攝影機。
“araara舞大賽。”
araara?莊意森往台上瞥去,看見十數個裝扮怪異的年輕人正搖手晃腳,跳起宛如帶動唱的舞蹈來。
愚蠢!莊意森嘴角一怞,望向席薇若,驚覺她的眼眸竟閃閃生光。
不會吧?才剛掠過不祥的預感,便聽見她挑釁的嬌嗓揚起──
“你真那麼想知道的話就上去跳,如果能得名,我就告訴你。”
“彆鬨了,薇若。”他根本不會這勞什子araara舞啊!
“除非你不想聽故事。”
他當然想聽!“可這到底是什麼舞?是青少年跳的那種街舞嗎?”
“沒那麼難,很簡單的。”櫻唇抿著淘氣的笑,“像這樣擺擺手就行了。”一麵說一麵比畫。
愚蠢的動作,可她做起來卻韻律感十足。
他歎氣,“饒了我吧,薇若。”
“那好吧,我們走。”她轉身就走。
他將她拉回,“你真要我跳?”
“不錯。”她神氣地揚起下頷。
他深深看她,“好,我跳。”
一咬牙,他接下戰帖,幾個跨步跳上台,勉強自己跟著人群笨拙地擺動身體。
乾脆的反應令席薇若一陣驚愕,愣愣站在原地看著台上的他。他夾在一群青少年當中,學他們以各種奇怪的招式舞動雙手。
“歐吉桑!跳得不錯哦。”幾個圍觀的年輕人笑彎了腰,戲謔地吹口哨。
歐吉桑?莊意森臉色一變,年方三十,英俊挺拔的他,在這群小鬼眼中居然成了“歐吉桑”?
他一陣尷尬,臉龐泛上淡紅,不知所措地僵立原地。
哦,老天!見他這副模樣,席薇若嘴角咧開,怎麼也壓抑不住笑意。
這輩子他大概不曾這麼丟臉過吧?
“節奏!意森。”她將手圈放在唇前,朝台上大喊,“要有節奏感啊!”
莊意森回她一記屈辱且憤慨的眼神。
她更加樂不可支,索性也跳上台,“你看我,學我的動作。”
他照做,一、二、三、四,左右敬禮,五、六、七、八,上下搖手……他很認真地跳,僵硬的身軀卻搖動出怪異的姿態。
她狂笑。
“笑什麼?”他在音樂聲中吼她,“我很認真耶。”
“我知道、知道你很認真。”她笑得喘不過氣來。
就是因為他很認真,她才覺得特彆好笑──這男人一點舞蹈細胞都沒有。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顧麵子陪著她跳,一板一眼地模仿她每一個動作。
他做什麼事都這麼認真嗎?還是,恤真的那麼想聽她的故事?真那麼想了解她?
內心有某處坍落了,她忽地停下舞步,伸手撫住緊緊揪扯的胸口,那裡好酸,又好甜……
“姊姊!漂亮姊姊!為什麼停下來了?”幾個青少年喊道,眼中透著仰慕,“你跳得很讚耶!”
漂亮姊姊?莊意森臉色再度一青。為什麼她是“漂亮姊姊”,他卻是“歐吉桑”?他的外表真有那麼老氣嗎?
哀怨的神情落入席薇若眼底,惹得她又是噗哧一笑,一顆心逐漸融化。
“……從前有個小女孩,從她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著媽媽住在飯店裡。”
“什麼?”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莊意森一怔。
她瞪他,“你不是要聽故事嗎?我開始講了。”
“哦。”他恍然大悟。
“給我好好聽著!”她一麵旋動著雙手,一麵喘氣繼續,“她們住在台灣、在美國、在世界各地的五星級飯店裡,隻為了等一個人。”
“她父親?”他眸光一沉,停下舞步。
“乾嘛停?繼續跳啊!”她嬌斥,“這首曲子才正要進入耶。”
“是、是。”他無奈地繼續跟著她“帶動跳”。
“那個人總是很忙,總是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總是出差,而小女孩跟母親如果想見他,就隻能到他落腳的城市找他,住在他指定的豪華飯店裡。”她將雙手在空中交又,“有時候,他會花一點時間跟小女孩說說話,可大部分時間,他一到飯店就去找她媽媽,兩個人關在房間裡。於是,小女孩隻能一個人坐在飯店大廳裡,看著人們來來去去。”
他默默聽著。
她深吸一口氣,“她看到很多人,有像她爸媽一樣來偷情的男女,有腦滿腸肥的大亨帶著高級應召女郎,有出差的主管,有舉辦婚宴的新人,還有來參加婚宴的賓客……
“她很無聊,隻好偷聽彆人談話,她聽得懂很多國家的語言,偷聽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難,而那些大人在她麵前也從不避諱,所以她往往會聽到很多秘密。下屬痛罵上司,主管鄙夷客戶,女人抱怨男人,男人欺騙女人……也許是看得太多,也聽得太多,所以她覺得飯店真是個肮臟汙穢的地方。”
她停止說話,身軀跟著旋律使勁搖擺,蒼白的唇角噙著一抹嘲諷。
“她就是因為這樣才討厭飯店嗎?”他困難地學著她的動作。
“不。她最受不了的,其實是她隻有在飯店才能看到自己的父親,除了飯店,她不曾在任何地方看過他。”
他心一緊,“薇若……”
她倏地轉頭望他,明眸點燃火苗,“一個隻有在飯店才能看得到的父親,你不恨他嗎?你真的不恨自己的父親?”她咄咄逼人。
他卻聽出其中的無奈與迷惘。她真正想逼問的,是自己吧。
“我不恨他。”他停住舞步,低聲道,“我隻是很難厘清自己對他的感情,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我隻是希望他能常常回頭看我。”
“回頭?”
“其實我是……愛我父親的。”他啞聲坦承,“我很愛很愛他,因為太愛了,所以才決心跟隨他。”睇望著她,他輕問“……你呢?”
席薇若一震。“我不愛,一點也不愛!”她倔強地否認,用力甩動雙手,“我很恨他!我討厭他!”
“薇若──”
“你跟著我跳啊!”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她銳聲斥道,“不許偷懶!”
他傷感地望她,“聖誕樹上的星星,都是為他掛的嗎?”
“不是,才不是!”她拚命搖頭,“不是!”
“薇若。”他不忍地輕喚。
“你可惡!”她槌打他胸膛,“不是答應我要得名嗎?乾嘛不跳了?跳啊!再爛也要跳下去!”
她語氣指責,他卻將藏在那銳氣嗓音後難以言喻的悲痛聽得分明。
他心一扯,陡然展臂緊緊擁住她。
“你乾嘛?想耍賴嗎?你──”
熾熱的吻封住她的抗議,一陣纏綿後,他攔腰抱她下台,往僻靜的角落走去。
身後爆出一陣熱烈掌聲及尖聲怪叫,可兩人都置若罔聞。他一心隻注意著懷中的她,而她則緊咬著唇,臉色蒼白。
“你乾嘛、乾嘛吻我?”
“因為我想吻你。”他回道,語音無比輕柔。
“你、你……”她瞪他,千言萬語梗在喉頭,卻吐不出一句,良久,才悶悶地辯解,“那些……那些星星才不是為他掛的。”
“彆逞強了,薇若。”
“真的不是嘛。”眸中的水霧不爭氣地融化,碎落雙頰。
莊意森心痛難抑。他可愛的可人的可憐的女孩,讓人心疼的女孩啊!
他低頭貼上她濕潤的頰,好一會兒才放她下地,扶她站穩。
“擦乾眼淚,薇若。”圈住她的眼神異常溫柔,“從今以後,你不會再寂寞了。”他柔聲道。
“為、為什麼?”
他沒立刻回答,捧起她的手,送至唇邊以騎士的姿態落下一吻,“當然是因為我這個隨從會永遠跟著你啊,‘女王陛下’。”
她呆立原地。
而他,對她好溫柔好寵溺地微笑,笑得讓她在不知不覺間迷失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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