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低語時!
案三少女
三十八手鏈(上)
冷風吹得急驟,適才抬頭時匆匆一瞥雲遮霧繞的月亮半遮半掩地露了小半張臉,悄麼聲地掀開了薄霧煙霾的一角紗簾,散開一小片墨色透徹的天。
江陌對不明就裡的浪漫氛圍過敏,先還嗤之以鼻地懶得動彈,隻稍微把貼在耳邊的手機撤開寸餘,聽著混雜著電流乾擾的腳步聲分辨近遠,直等再三確認這呼哧帶喘窸窸窣窣的動靜從身後漸而靠近過來,才詫異怔然地回頭轉身,遙遙地眺見邵桀眉開眼笑地闖進她的視野,晃了晃總算能掛斷電話撈住滿懷吃食的胳膊,急促追向江陌的腳步也恢複如常的放緩,輕聲細語的話音被冷風纏卷著,喃喃地往江陌的領口裡鑽。
“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呢,江警官。”
淺淡的月光像是總算被風刮散了層層雲遮霧繞的阻礙,掠過高矮不一的房簷,鑽鑽繞繞地穿過乾枯的枝乾圍欄,溶溶軟軟地灑落在邵桀的側臉——
……和他手裡抱著的那一兜子板栗苞米地瓜柿餅奶茶山楂卷。
看這架勢,儼然是剛從夜市一條街裡遊走閒逛揮金如土了一番,凜凜堂堂的臉蛋兒上掛著收獲頗豐的油潤喜悅,憨傻又磨蹭地溜達到江陌跟前。
江陌盯著邵桀嘴邊兒上蹭了一道沒擦乾淨的辣椒醬眨了眨眼,停頓了兩秒,實在忍無可忍地掏出口袋裡被她搓得掉渣兒的乾淨紙團伸手抹開,然後看著邵桀臉頰上飛速攀升的那一團紅暈,後知後覺地挑了下眉,低頭撇開這地主家傻兒子如火如炙的視線,撈起個掛在他小拇指上的塑料袋準備幫他分擔“你是跑這兒置辦年貨來了?買這麼多你能吃的完嗎……”
“這都是買給你的……我剛吃完飯了,夜市路口那家砂鍋麵。還給你帶了砂鍋粥,在兜子裡麵。”邵桀先紅著耳朵尖兒,小心翼翼地半蹲著躲開江陌伸過來幫忙的胳膊,被她不耐煩地咋舌嫌棄了一瞬,又挑挑揀揀地翻出相對輕便的奶茶袋子遞到她手裡,彎起眉眼對上了江陌略微上揚費解的視線,“你不是要回醫院?我猜你沒時間吃飯,待會兒掛上吊瓶,這些零食吃著也方便。”
“……喻洛給你打電話了是吧?”
江陌眨巴著眼睛,稍微一想就恍然明白,偉大的白衣天使喻同誌見不上她孑然獨行湊合活著的德行不是一天兩天,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送上門來任勞任怨的倒黴蛋,簡直巴不得把趁此機會他焊死在江陌身邊。江陌擰著眉頭歎了口氣,看見邵桀在這生冷的夜風裡蒸得一腦門子熱汗,實在心裡難安,“她這又從哪兒打聽來的手機號碼……我這就是紮針掛水的事兒,鬨騰這一遭,倒給你惹了一堆麻煩,待會兒要不——”
“我來這兒不是因為喻大夫打的電話。”
邵桀截口打斷江陌兀自盤算著虧欠償還的思維發散,先有預料地抓住了江警官回避躲閃的視線,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睛看“我今天休息,下午一直在基地訓練,挪出時間就是想趁這個機會陪你去醫院,也從來沒覺得會是麻煩……”
他呆兮兮地一樂,目光明亮地閃了閃“不過到市局附近這個夜市來,主要是想買這家海帶排骨的砂鍋粥,順便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順道接你回醫院,沒想到真的能趕巧撞見。”
邵桀這三兩句話說得純粹又誠懇。
江陌無從推拒疏遠,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忍不住心軟,眼瞧著跟前這一張天可憐見的臉蛋兒已經半真半假地做好了但凡遭拒就直接泫然欲泣委委屈屈哭出聲來的準備,抿在嘴邊的搪塞回絕隻好猶豫再三輾而又轉地吞回肚子裡麵,認命地又是一歎,頓了半晌,拍了拍邵桀正艱難地舉起手機預約排隊網約車的胳膊,掏出車鑰匙塞到他手裡麵。
“你有駕照是吧?”江陌吸溜了下鼻涕,扽住邵桀外套上花裡胡哨的裝飾飄帶“市局邊兒上這個時間點不好打車,排隊都得半個小時起步——再晚回醫院一會兒,喻大夫可就不止罵人這麼簡單。走吧,我車在院子裡,給你免費當一回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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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推拉對峙占據上風的喜悅之情十分得意忘形地鋪滿了邵桀這張清朗如玉的俊臉。
但他這會兒肩負重任,不好嘚瑟得太明顯,隻趁著在車座後排安置這一堆雜七雜八零嘴的空當,樂不顛兒地快把嘴角咧到後腦勺兒上麵,縮著肩膀鑽進駕駛座位之前先搓了搓上揚得顴骨發酸的側臉,清了清發乾的喉嚨,聳了聳僵滯的肩,躍躍欲試地握住了方向盤。
“座位調一下,蜷著不難受嘛你?”江陌慢悠悠地撈起安全帶,留神瞥了邵桀一眼,先提醒了一句,隨即抬起視線,覷著這小孩兒屏氣凝神英勇就義的表情,忽然就有點兒擔心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
“……嗯那個……起步會嗎?”
“會。一踩,二掛,三打,四鳴——”
邵桀鄭而重之地扭頭看向江陌,堅定又可靠地眨了眨眼,隨即佯裝淡定地重新把緊張得發木的腦袋僵硬地轉回來,一字不差地謹遵駕校教練和考場教官的教誨,做起了開車上路的預先準備——甚至起步口訣嘀咕到半道,還不忘把“鳴笛示警”這一要義貫徹到底,抬起胳膊“啪”的一聲直不愣登地敲向方向盤中間,然後豎起耳朵聽見市公安局大院裡盤旋而上直衝雲霄的喇叭聲響,再次扭過頭來,無聲又期待地看向捂著臉歪靠在車門邊沿無語凝噎的江警官,直等著她一言難儘甚是違心地點頭稱讚,這才繼續把後半句學車必背順口溜認真念完“五看,六鬆,七抬,八放——”
“……車燈沒開。”江陌實在忍無可忍地搶在邵桀抬腳給油之前提了一嘴,然後緊盯著他猶豫地挪蹭右手準備探向撥杆的動作,抬手壓住了他蠢蠢欲動的胳膊,眼神示意再三未果,索性囫圇個兒地撇開了狗屁的委婉“沒讓你開雨刷器,車燈旋鈕在儀表盤左下——沒霧沒雨不上高速你開什麼遠光……彆看我,看路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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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這略顯緊張的一人一車還在尷尬地磨合當中,但好在邵桀車感不錯,戰戰兢兢地開過兩個路口差不多就算上手,臉上那點兒遮掩不住的糾結緊繃都鬆快了不少,乖順地在暢通無阻的主乾道上保持平穩的車速,還能分神抽空地朝著江警官瞄上幾眼。
江陌打從警隊出來就纏裹了周身的倦怠,跟車教練的精神頭兒隻強撐到邵桀總算認路地把車拐向了直達中心醫院的公交路線,肯定地對著邵桀鼓勁認可的一瞥,功德圓滿似的長舒一口氣,蜷縮著窩在副駕駛的座位裡,漫無目的地望著空蕩蕩的路麵。
邵桀關切的眼神一飄,揪心得眉頭蹙得老高,儘可能避重就輕地繞開具體的案情相關“不是說人都抓到了,回隊裡審訊就行了?結果……不是很好?”
江陌先沒吭聲,犯困得微微垂下的眼瞼抖了一抖就抬起來,沉默了幾秒,翻出手套箱裡抹布擦了擦擋風玻璃上的哈氣,調了調空調的出風口,勉強淡然地說“……高墜案和持刀傷人的案子差不多了,估計明後天發了通報,新聞就能看到。但——”
邵桀默不作聲地開車,聽見話音戛然停在這兒,略微蹙了下眉,沒再追問多說。
江陌有點打蔫兒,舔了舔嘴唇上乾翹的死皮,端正地靠坐著,倚仗著肩背傷處的沉鈍刺痛保持清醒,喃喃地開口“都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但還是有點兒……”
無能為力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