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低語時!
案五朋友
十七記錄(上)
顧形麵無表情地抓了抓後腦勺兒硬刺的發茬,有點煩躁地攥著煙盒撚了根兒煙。
無論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彆墅區監控死角無人介懷的私生子陳磬,還是早就試圖脫離高壓家庭趁亂得逞的曹晏,甚至於因為“一時興起”撞破父輩醜事而主動擺脫安全環境意外落單的趙安昶——仿佛案情發展的每一顆棋子都悉數落在了嫌疑人預先準備的棋盤之上,朝著不畏外力乾預的死局,按部就班地推進。
這夥身份成謎的綁匪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開了常規警匪追逐的路數,顯然不是為了達成貪財圖利這樣的淺薄目的。
然而聲東擊西的誘騙套路得逞在前,趁警方不備早早地逃離追蹤在後,綁匪身上的謎團已然係成了難以輕易拆解的死結,那麼始終掙紮抗拒不願配合的三位被綁兒童監護人,就成了破解困局的關鍵。
甭管是什麼仇什麼怨,三個孩子的生死拿捏在一夥不擇手段的罪犯手中,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旁生枝節,惹出什麼意料之外的危險——更何況,還有個被綁匪偷聽了牆角的“三日之期”擺在跟前。
顧形深吸了一口氣,又粗重地喘出來,嘬了嘬牙花子正準備把停滯不前的碰頭進程推進一下,躺在辦公桌上滋啦啦外放的手機音響突然“轟隆隆”地鼓進了一陣呼號喧囂的風。
管片兒所長八成是拽開車門歪歪扭扭地沒站穩,嘰裡咕嚕地往下一摔,冒著煙兒的乾草土灰“砂楞楞”地從手機聽筒揚出來,老胳膊老腿兒磕磕碰碰了一下就疼得聲音發飄,斷斷續續嘶嘶哈哈個沒完。
“誒喲……顧隊——清運車的行車記錄儀剛查了一下……發現往大地裡拐的一個路口,離棄車的地兒不遠……有幾台——這叫什麼車來的……哦對,冷藏的廂貨停在那兒,但現在卻少了一輛。所裡的乾警發現,清運車周圍亂七八糟的土地上有幾個不怎麼明顯的踩踏腳印,正好是往廂貨的方向——剛才有老鄉過來看熱鬨,就跟他們了解了一下情況,說是大地裡頭有一家個體經營的養豬場,土路上那幾台冷藏的廂貨是常年停在這兒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那輛常規廂貨,以前從來沒見過。”
管片兒所長略一停頓,攏住話筒悶了兩秒,清了清嗓子,掂量著臨近退休手頭上捧不住挑不起的重責,委婉地哼哼了一聲,“是這樣啊顧隊,安河區往城郊這片兒,已經不在我們所轄區了,要是直接大張旗鼓這麼折騰肯定是不太好,但這案子到這個程度,協查跑不了——市局要不跟安北鎮分局聯係一下,還是……”
“可疑車輛繼續往下捋,協查的事兒我聯係。”顧形臉色一沉,也聽出幾個鐘頭之前剛信誓旦旦拍了胸脯的管片兒所長那點兒不合年紀閱曆的義憤填膺八成是被城郊的野風吹得稀爛,劃拉著手機舉到嘴邊,語氣沒什麼波瀾地叮囑了幾句就直接掛斷,揚起下頦點了點拘在茶幾小沙發跟前的黃星駿和林宇,“那三個當爹的,問沒問出什麼東西?”
黃星駿魯莽的從警生涯裡曾經有一段被“下放”到安河城郊附近的光榮履曆,聽著管片兒所長的下巴嗑有點兒溜號,正咂麼著安河城郊的大致地形,搭著沙發邊沿的半拉屁股就被顧形一句話嚇得往下一溜,墩在地上才架起胳膊撐住上身,尷尬地抬手在鼻尖兒上搓了搓。
“剛彙報的時候江陌沒在,我跟老黃就撿重點的說。”林宇知道顧形這話是在明知故問,但沒怎麼琢磨清楚顧隊揪著這麼個除了死磕彆無他法的既定結果不放是為了什麼,餘光乜了眼漲紅著臉將將坐穩當的黃星駿,輕輕歎了一聲,“……重點就是,哪怕到了現在這個狀況,三個當爹的依舊完全沒想著配合——問到那幾次交互有無的電話就說是工作上的互相聯係,借錢拉關係;問到以前的仇家就乾脆各說各的,提及安河中學這麼個唯一的交集的話,就說可能是以前跟同學打過架,但也算不上是什麼深仇大恨的程度,根本不清楚為什麼這起離奇的綁架案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也就反駁的口徑出奇的一致,說什麼‘絕對是有人在惡意構陷,你們警方不查綁架犯,反倒在受害監護人身上找麻煩,簡直就是無能至極……’”黃星駿提起這話茬就來氣,虎著臉從鼻孔往外噴粗氣,喉結上下一滾,“不過跟林林負責的那倆衣冠禽獸一比,曹樺那些個掛在臉上的臭脾氣,還真算不上不漏聲色到沒半點兒痕跡。那哥們兒慌張的時候說他進過一次局子,不過是在未成年時期。”
江陌悄麼聲地聽到半路,恍然想起趙小卉哭哭唧唧替她男人求情那會兒說起關於曹樺年輕時的傷病隱情,斂眉插了一嘴進去,“他挨打受傷落下毛病那次?”
黃星駿一愣,眉毛抬得老高“誒你怎麼……啊跟趙小卉聊天的時候她提到過是嗎?”
“提過挨打,但其他的沒提。”江陌稍微回憶了一下,“詳細的情況趙小卉好像確實不知情。”
“……畢竟有的老爺們兒褲腰鬆得快掛不住,嘴可夠緊,更何況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不過因為是未成年時期的問詢調解記錄,而且好像是輕傷判定後達成賠償諒解協議,沒有最終立案,所以沒留過正式案底。曹樺自己交代的……感覺說的話也就,真假摻半吧。”黃星駿打岔了一嘴,沒好氣兒地咋舌,“曹樺說,他在初中的時候在校外跟人發生過矛盾,打傷了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在這之後雙方家長介入,鑒於輕傷的情況,派出所協助調解,達成諒解賠償協議之後,就按照治安事件做了處理——後續警方回訪還正巧碰見曹樺因為這事兒被親爹打折了腿好一通教育,休學在家整躺了半年有餘。”
顧形先沒吭聲,閉目養神地吸了吸鼻子,磨著後槽牙咀嚼著這唯一可溯的疑點,忽然問了一句。
“隻有他自己?”
“對。”黃星駿鋼筋混凝土的粗糲神經快速反應驀地一緊,“隻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