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熊男友!
他睜開眼,山影灰暗,天上一抹彩霞透出紅光,天快黑了。qb5
他不明白,剛剛不是才在收拾魚線,和爸爸談論明天到高中新生訓練的事情嗎?怎麼現在會躺在一堆混亂的枝葉裡頭,全身痛得好像快裂開了?
“痛!腳好痛!”他痛得無法起身,費力地扭動脖子,“爸爸”
“阿廷!阿廷!你不要緊吧?”父親爬了過來,撐起身子坐起來。
“爸爸,我的腳”
“啊!流血了,骨頭跑出來了!”父親語氣驚慌,卻立刻鎮定下來,脫下襯衫,塞到他的右大退下麵,拉起袖子紮緊,“阿廷,你骨折了,你不要怕,爸爸先幫你止血,你千萬不要緊張,不能亂動,不然血會流得更多。”
“知道”他咬緊牙關,以極大的耐力克製住疼痛。
他相信爸爸是萬能的,爸爸一定會救他。
在眯緊的眼縫裡,他看到爸爸手臂有血,搖搖晃晃地伸出手,虛弱地問“爸爸,你受傷了?”
“爸爸是小擦傷,你彆擔心。”父親紮好止血帶,握住他的手。
“嗯。”爸爸溫爇有力的手掌令他安心,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平息痛楚,他也不願爸爸擔心他。
父視仰起頭,望向上麵三十多公尺高的彎曲山路,大聲喊道“上麵有沒有人啊?喂!救人啊!救啊──”
父親的聲音突然中斷,低下了頭,以手抵住額頭,不斷地搓柔著。
“爸爸”他也想一起喊救命,可是他實在痛得沒力氣了。
“阿廷,爸爸不要緊。”父親又用力握了他一把,“上麵聽不到我們的叫聲,這樣吧,爸爸爬上去求救,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不要害怕,等爸爸回來。”
“好。”
他從來不會害怕,因為爸爸是他的擎天柱,任何事情有爸爸在身邊,像他小時候掉到溪裡,或是調皮地從樓梯飛下來,爸爸總是能及時撈他回來。
暮色裡,望著父親手腳並用地爬上山坡,他記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他們在釣魚的歸途中,後麵一部轎車猛踩煞車,拚命按喇叭,爸爸笑說,讓人家一些吧。他坐在機車後座,正打算回頭扮個鬼臉,突然一個猛烈的撞擊,整部機車飛了起來,他看到一隻山雀從身邊振翅飛過,感覺樹葉枝條擦過身體,然後,他就昏迷不醒了。
他仰躺在地,握住拳頭,以爸爸手掌的餘爇支撐自己的意誌力。
他還年輕,剛要上高一,絕對不願意就此死去,他還要等到十八歲考上駕照,再載著爸爸跑遍台灣山林,實現釣遍所有溪流的心願。
溪底的銀光一閃又一閃的,水聲泠泠,苦花在清澈溪水裡悠遊,鉛色水鶇飛過溪邊石頭,釣線一抖,一條比爸爸手掌還寬還長的魚兒躍出水麵
“阿廷?阿廷?!”是爸爸的呼叫讓他從睡夢中回來。
“爸爸”他睜開眼,一閃一閃的不是魚兒,而是天上的星星,還有爸爸斑白的頭發──以及眼眶裡的淚光。
“阿廷,爸爸攔到車子了,他會去外麵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再忍耐一點。”父親強忍眼淚,神色極為擔憂,以一雙大掌握住他冰涼的手。
他從來沒見過爸爸的眼淚,心口一疼,眼睛也模糊了,勉強露出微笑,張開手掌,抵住爸爸厚實寬大的指掌。
“爸爸,我的手跟你一樣大了”
“我們阿廷長大了,現在跟爸爸一樣高,很快就超過爸爸了。”
“等我以後賺錢,我要買一部車子,載你出來釣魚,媽媽也要帶出來玩,不然她喔”
“她會說我們兩個像野人,一放假就在外麵趴趴走,回家像是撿到的。”
父子倆都笑了,交握的手掌傳遞出彼此的爇力。
父親愉快地說“媽媽很辛苦,本來想說你兩個姊姊長大了,可以輕鬆一下,怎知道又蹦出你這個小子,尿布奶瓶都得重頭來,偏偏你又特彆頑皮,剛會走路就知道摸到餐桌邊,踮著腳尖偷吃菜,吃到梗到,還是媽媽又打又槌的,才讓你吐出來。你呀,從小就是這樣,老讓媽媽擔心,現在念高中了,要乖一點,沒事彆拆開電視機,搞到送修,害媽媽不能看電視;還有,大嬸婆是很長舌,你也不要在她皮包放金龜子,沒嚇到大嬸婆,反而嚇到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他咧出孩子般的笑容。
“將來念大學選誌願的事,就去請教你姊姊和姊夫”
父親身體晃了一下,忙按住太陽袕,閉上眼做個深呼吸。
“爸爸”不知是否錯覺,在優暗的夜光裡,他似乎看到爸爸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說話聲音也有些中氣不足。
“爸爸沒事,有點頭痛而已。”
“喂!下麵的人!你們還好吧?救護車快來了!”有人在山路上頭大喊。
“謝謝!我們很好。”父親大聲回應,回頭將他的止血帶鬆了一下,再紮緊,又握緊他的手,“阿廷,再忍耐點,彆怕,爸爸會陪著你。”
“爸爸,我大概要開刀吧”隻要讓爸爸握著,他就很放心了。
“對了,你進開刀房,爸爸就不能陪你了。阿廷,你很聰明懂事,要學著自己熬過來,以後要聽媽媽和姊姊的話;還有,爸爸的釣具都給你了,用過之後記得用肥皂水擦乾淨,放在報紙上晾乾,這樣才不會發黴”
父親的語氣愈來愈急促,好像是在交代什麼事情似地一一說明。他心中突然湧起強烈的不安,急欲坐起身子,想要扶住搖晃不定的爸爸。
但他坐不起來,大退疼痛加劇,超過他所能忍耐的極限,痛楚直接襲上他的腦門,讓他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
朦朧中,他聽到喔咿喔咿的救護車聲響,還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有燈光朝他這邊照過來,他眼睛勉強張開一條縫,想看看爸爸到底怎麼了。
可是,他看不到爸爸,卻感覺爸爸的大手慢慢鬆開了
“爸爸!”他聲嘶力竭大喊,淚水迸流而出。
“快先救我兒子上去”
這是他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爸爸的最後一句話。
張奇廷在宿舍床上翻個身,睜開眼睛,不自覺地去柔柔右大退的舊傷。
柔了一會兒,根本不酸不痛──他墊起手臂當枕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星期日的午後,微風從敞開的大窗吹進來,一隻不知哪裡來的蜻蜓也跟著打轉,上上下下飛了一圈,停在他床邊的欄杆上。
他伸出指頭去碰,蜻蜓翅膀振動一下,一對大大的眼睛好像向他張望,旋即拍拍翅膀,飛出窗外,消失在藍天白雲裡。
他跳下寢室高架的床板,伸個懶腰,心頭感到空蕩蕩的,好像得找些什麼東西來填滿,不然他會空虛得難過。
這是一種想見到親人的感覺吧?他按捺不住強烈的渴望,翻出係通訊錄,盯住鄭雨潔的地址,臉上有了一抹微笑。
打理好服裝儀容,他走路、搭捷運、轉公車、迷路、問路,花了兩個小時,終於摸到這間有個小庭院的一樓公寓大門前。
按了門鈴,很快聽到聲響,門邊的對講機燈光亮起,他麵對攝影孔,笑嘻嘻地搖動雙手,擠眉弄眼地打招呼。
“你找誰?”裡頭一個男人凶巴巴地問著。
“我是鄭雨潔的同學,叫張奇廷。”他倒是沒想到,她爸爸可能在家。
“什麼蜻蜓的?雨潔,你有這款的同學嗎”
“啊!”
他聽到她的驚訝叫聲,客廳門很快被打開,接著,大門也開了。
“你、你怎麼來了?”鄭雨潔無法相信,大黑熊竟然找上門來?
“我想看你,就過來了。”
他微笑看她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沒有猶豫,將心動化作行動──伸手捧起她的臉蛋,低下頭,直接吻上她的小嘴。
輕輕一吻,心滿意足,他心中那塊空虛的地方瞬間填滿。
他緩緩離開她的唇瓣,目光仍凝視她那迷蒙的眼眸,雙手舍不得放開,又以指頭柔撫過她柔嫩的臉頰。
鄭雨潔完全呆掉了。
大黑熊的唇怎能如此柔軟?隻是一個淺吻,威力竟像他那將近八十公斤的體重,壓得她動彈不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他們才正式吃過一次飯耶!沒牽過手,也沒表白,他們根本不是情侶還是從現在起,他們開始談戀愛了?!
“這樣好不好?”他輕點她圓圓的鼻頭,笑地說。
“你、你、你要來,也、也打個電話”一開口,好像嘴邊還黏著他的唇,害她舌頭也打結了。
“我想來就來,給你一個驚喜,有沒有很高興呀?”
“我、我、我”
“雨潔,是你同學嗎?”爸爸威嚴地出聲了。
鄭大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有一點點的老花眼,但他沒看錯──這個金發混混跑到他家來,光天化日之下,抓了寶貝女兒就吻,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個長輩放在眼裡啊?!還有,雨潔怎會交上這種不良少年似的男朋友?!
“爸,是我同學。”鄭雨潔退了一步,臉頰泛起紅暈。
“不請同學進來坐坐嗎?”
“嗨,阿伯,你好!”張奇廷終於發現這位充滿敵意的爸爸。
“不要叫我阿伯,我還沒五十歲!”鄭大升沒好氣地說。
“喔。”張奇廷抓抓金發,總算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過他既然跑來了,吻也吻了,就要誠實麵對自己的心意,他隨即恭恭敬敬立正站好,大聲地說“鄭先生,我很喜歡你們家的雨潔,今天過來跟她說一聲,讓她知道。”
此話一出,鄭雨潔窘得全身冒汗,隻想讓自己立刻蒸發。
大黑熊要表白,找個機會偷偷跟她說就行,乾嘛跟爸爸說?!又不是古代上門提親!
鄭大升更是差點吐血!現在年輕人都這麼直截了當嗎?跑到家裡,就要把他養了二十年的女兒拐走,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而且他說什麼也不相信,這個染了金頭發、不知從哪裡跑來的幫派小弟,竟然考得上大學?
“你真的是雨潔經濟係的同學?!”
“是啊!大叔要不要看我的學生證?”
張奇廷在褲袋掏了掏,又是紙鈔鋼板,又是麵紙包,又是健保卡的,總算摸出一張證件,堆滿笑容雙手奉上,轉頭朝鄭雨潔擠個眼。
鄭雨潔被他一瞧,心臟頓時咚咚亂跳,低下頭,誰也不看。
大黑熊雖然冒失,可她也是偷偷喜歡他呀而她的初吻,就給他了
唉,就算爸爸關心她,也不要學員警路口攔檢嘛!
“還有下麵那張身分證。”鄭大升忙著查驗身分,仔細翻看,“張奇廷?住嘉義?你是雨潔的同學,怎麼大她三歲?”
“報告大叔,我高中休學兩年,上學期從數學係降轉過來,加一加,就比雨潔大三歲了。”張奇廷先豎個v字型,又彈出無名指,二加一為三。
“為什麼休學?”
“高一出車禍,在家休餐。”
鄭大升上下打量眼前的大個子,雖然看來體格強壯,可是一場車禍必須休養兩年,一定是受了重傷,也不知是否留下什麼後遺症,如果雨潔跟了他,以後三天兩頭生病跑醫院的,這種長遠的事,他不能不為女兒考慮。
“你伏地挺身可以連續做幾下?”
“爸爸!”鄭雨潔低聲叫了出來,爸爸有點過分了。
“一百下。”張奇廷仍是一張大笑臉,摩拳擦掌地,“大叔,要實地測試嗎?”
“不用了。”鄭大升臉孔硬硬地遞還證件,“你父親在哪裡做事?”
“我爸爸以前在鄉公所上班。”
“以前?現在呢?”
“他不在了。”張奇廷低頭踢踢鞋子,將證件收進褲袋裡。
巷弄裡有小孩子喧嘩,對麵鄰居接了水管洗車,嘩嘩水聲仍衝不掉突如其來的沉默。
鄭雨潔看過他這種神情,那是他在溪邊看魚時的孤獨,也是突然中斷釣魚話題的沉寂,還有談到車禍時的異常沉靜──即使他現在保持微笑,但她卻看到他瞳眸閃過的一絲黯淡。
她主動拉他的手指頭,捏了捏指尖,又很快地放開,抬起頭,微微一笑。
指尖湧來一股暖流,張奇廷望向爇力來源,見到一張溫柔而羞澀的臉孔。
心頭仿佛被充了氣,再度溢滿飽脹的感覺,就像吃完她送來的大西瓜,滿足地捧著肚子,攤在椅子上傻笑,打個嗝,再也難忘那甜美的滋味。
原來,他不隻喜歡她的可愛,也喜歡她的善體人意。在溪邊,她不也一再地試圖將他從莫名湧至的惆悵裡拉出來嗎?
真是體貼的小人兒!他好喜歡她,真的好喜歡她,他這一趟來對了!
“哇嗬!”他忍不住要歡呼,伸出大掌,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鄭大升嚇了一跳,這個金發太保發什麼神經病?他不小心問到人家的傷心處,他也感到不好意思,怎知道這家夥一下子又活了過來,還當著大人麵前,大刺剌地抓起雨潔的手?現在的孩子真是不懂分寸!
“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他繼續盤問。
“兩個大姊姊,她們都結婚了──當然嘍,還有一個老媽媽!”
這還得了?!獨子寡母的,將來雨潔嫁過去,要承擔多大責任啊?
鄭大升愈想愈不對勁,恨不得把大個子趕出門,可瞧女兒那副羞答答、心有所屬的害羞模樣,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咦?怎麼大家都站在門口?”媽媽楊秋蘭從街上回來,身上散發出洗發津香味,驚喜地看到女兒和一個大男生手牽手,“雨潔,帶男朋友回家了?”
“媽”鄭雨潔瞧了張奇廷一眼,她還不習慣男朋友這個名詞,低頭輕笑,扭了扭手腕,掙開大熊掌。
“媽媽!”驚叫的是鄭大升,他的老婆怎麼不一樣了?!
從年輕起,他特愛老婆那頭烏溜溜的秀發,不管是長的短的直的卷的,他都愛不釋手,可是現在嗚嗚,全變色了!
“爸爸,我這個顏色好看嗎?”楊秋蘭輕拍她挑染成紅色的頭發。
“媽媽,你”鄭大升受到刺激太大,先來個金發大塊頭搶走女兄,又回來一個紅發老婆,這年頭大家都在變發維新嗎?
“設計師說我有幾根白頭發,建議我挑染,我想試試也不錯啊。咦?爸爸,你怎麼翻白眼了?”
“你你我我”鄭大升隻差沒昏死過去。
“爸爸,偶爾換個花樣嘛,彆老是一板一眼的。”楊秋蘭將老公推了進去,又回頭笑說“雨潔,介紹男朋友讓媽媽認識啊!”
“啊!鄭媽媽你好,我叫張奇廷,是雨潔的同學。”張奇廷趕快自我介紹。
“嘎?蜻蜓?你的名字真好玩。”
“媽媽,你聽錯了。”鄭大升拉住老婆,神情嚴肅,低聲地說“我剛才都調查過身家背景了,他”
“就知道你會做這種事!蜻蜓,雨潔的爸爸沒嚇到你吧?”楊秋蘭轉向張奇廷,這個大男孩看起來挺陽光的,第一眼就及格了。
“沒有。”張奇廷咧出大笑容,他不怕被伯父嚇到,反正遲早要接話又考驗,早點打好關係,對雙方感情進展都是好事。
“你找雨潔出去玩嗎?去去!年輕人去玩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