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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羽衣(2 / 2)

噗噗兩聲,一刀一劍都刺中在狄雲胸口,刀頭劍頭為“烏蠶衣”所阻,透不進去。水笙拿了一塊石頭,守候在旁,眼見狄雲遇險,舉起石頭便向花鐵乾後腦砸去。花鐵乾上次短槍刺不進狄雲身子,已覺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料定是他懷中放著鐵盒或是銅牌之類,槍頭湊巧,刺中堅物。但這次刀劍齊刺,決不會又這麼湊巧,他一呆之際,狄雲猛力揮掌擊出,水笙又自後麵攻到。

花鐵乾叫道“有鬼,有鬼!”心下發毛“莫非是陸大哥、劉兄弟怪我吃了他們的遺體,鬼魂出現,來跟我為難?”登時遍體冷汗,向後躍開了幾步。

狄雲和水笙有了這餘裕,急忙逃入山洞,搬過幾塊大石,堵塞入口。兩人先前已將洞口堵得甚小,這時再加上幾塊石頭,便即將洞口儘行封住。

兩人死裡逃生,心中都怦怦亂跳。隻聽得花鐵乾叫道“出來啊,龜子兒,躲在洞中能躲一輩子麼?你們在石洞裡捉鳥吃麼?哈哈,哈哈!”他雖放聲大笑,心下卻著實害怕,卻也不敢便去掘水岱的屍體來吃。

狄雲和水笙對望一眼,均想“這人的話倒也不錯。我們在洞裡吃什麼?但一出去便給他殺了,那可如何是好?”

花鐵乾若要強攻,搬開石頭進洞,狄水二人血刀已失,也是難以守禦,隻是他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認定是有鬼魂作怪,全身寒毛直豎,不住顫抖。

狄雲和水笙在洞口守了一陣,見花鐵乾不再來攻,心下稍定。狄雲檢視左臂傷口,見兀自流血。水笙撕下一塊衣襟,給他包好。狄雲將早已破爛不堪的僧袍大襟拉了過來,遮住胸口,以免給水笙見到自己胸口的肌膚,這麼一拉,懷中跌了一本小冊出來,便是得自寶象身上的那本“血刀經”。

他適才和花鐵乾這場惡鬥,時刻雖短,使力不多,心情卻是緊張之極,這時歇了下來,隻覺疲累難當,想起那是在破廟中初見血刀經時,曾照著經上那男子姿式依樣而為,精神立即振奮,心想花鐵乾決計不肯罷休,少時惡鬥又起,就算給他殺了,也當狠狠打他幾掌,如此神疲力乏,怎能抗敵?當下隨手翻開一頁,見圖中人形頭下腳上,以天靈蓋頂在地下,兩隻手的姿式更是十分怪異。狄雲當即依式而為,也是頭下腳上,倒立起來。

水笙見他突然裝這怪樣,隻道他又發瘋,心想外有強敵,內有狂人,那便如何是好,心中一急,不禁輕聲哭了出來。

狄雲練不到半個時辰,頓時全身發暖,猶如烤火一般,說不出的舒適受用。他隨手翻過一頁,隻見圖中那男子以左手支地,身子與地麵平行,兩隻腳卻翻過來勾在自己頸中。這姿式本來極難,但他自練成“神照功”後,四肢百骸運用自如,當即依著圖中所示照做,內息也依著圖中紅色綠色線路,在身中各處經脈穴道中通行。

這“血刀經”乃血刀門中內功外功的總訣,每一頁圖譜都須練上一年半載,方始有成。但狄雲任督二脈既通,有了“神照功”這無上渾厚的內力為基礎,再艱難的武功到了手中,也是一練即成。他練了一式又一式,越練越是興味盎然。

水笙見他翻書練功,這才驚魂稍定。看了一會,見他姿式希奇古怪,當真匪夷所思,不由得又好笑,又詫異,心想“天下難道真有這般武功?”走上兩步,向地下翻開著的血刀經瞧去,一瞥之下,見圖中所繪是個全身的男子,不由得滿臉通紅,一顆心怦怦亂跳“這小惡僧練到後來,會不會脫去衣服,全身?”

幸好這可怕的情景始終沒有出現。

狄雲練了一會內功,翻到一頁,見圖中人形手執一柄彎刀,斜勢砍劈。狄雲大喜,脫口而出“血刀刀法”。拾起一根樹枝,照著圖中所示使發起來。

這血刀刀法當真怪異之極,每一招都是在決不可能的方位砍將出去。狄雲隻練得三招,便已領會,原來每一招刀法都是從前麵的古怪姿式中化將出來。前麵圖譜中有倒立、橫身、伸腿上頸、反手抓耳等種種詭異姿式,血刀刀法中便也有這些令人絕難想象的招數。狄雲當下挑了四招刀法用心練熟,心想“我須得不眠不息,趕快練上二三十招,過得四五天,再出去和這姓花的決一死戰。唉,隻可惜沒早些練這刀法。”

哪知花鐵乾竟不讓他有半天的餘裕。狄雲專心學練刀法,花鐵乾在洞外叫了起來“小和尚,你嶽父大人的心肝吃不吃?滋味很好啊。”

水笙大吃一驚,推開石頭,搶了出去。隻見花鐵乾拿著鬼頭刀,正在水岱的墳頭挖掘,雖然尚未掘到屍身,但那也是轉眼間的事。水笙大叫“花伯伯,花伯伯,你……你……全不念結義兄弟之情麼?”口中驚呼,搶將過去。

花鐵乾正要引她出來,將她先行擊倒,然後再料理狄雲,否則兩人聯手而鬥,總不免礙手礙腳。他見水笙奔來,隻作不見,仍是低頭挖掘。水笙搶到他的身後,右掌往他背心奮力擊去。花鐵乾左手疾翻,快如閃電,已拿住了她手腕。水笙叫聲“啊喲!”左手擊出。花鐵乾側身避過,反手點出。水笙腰間中指,一聲低呼,委倒在地。

這時狄雲手執樹枝,也已搶到。花鐵乾哈哈大笑,叫道“小和尚活得不耐煩了,用一根樹枝兒來鬥老子。好,你是血刀門的惡僧,我便用你本門的兵刃送你歸天。”反手從腰間抽出血刀,將鬼頭刀拋在地下,霎時之間向狄雲連砍三刀。這血刀其薄如紙,砍出去時的風聲嗤嗤聲響,花鐵乾心下暗讚“好一口寶刀!”

狄雲見血刀如此迅速地砍來,心中一寒,不由得手足無措,一咬牙,心道“這就拚個同歸於儘罷!”右手揮動樹枝,從背後反擊過去,拍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在花鐵乾後頸。這一招古怪無比,倘若他手中拿的是利刃而不是樹枝,已然將花鐵乾的腦袋砍下來了。

其實花鐵乾的武功和血刀老祖也相差無幾,就算練熟了血刀功夫的血刀老祖,也決不能在一招之間便殺了他,更不用說狄雲了。隻是花鐵乾十分輕敵,全沒將這個武功低微的對手瞧在眼內,是以一上手便著了道兒。他一怔之間,提刀欲削,狄雲手中樹枝如狂風暴雨般劈將出去,亂砍亂削之中,偶爾夾一招血刀刀法,噗的一聲,又是一下打中在他後腦。花鐵乾身子一晃,叫道“有鬼,有鬼!”回身望了一眼,隻嚇得手酸足軟,手一鬆,血刀掉在地下,轉身拔足飛奔,遠遠逃開。

他自吃了義兄義弟的屍身後,心下有愧,時時怕陸天抒和劉乘風的鬼魂來找他算賬。適才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已認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敵人,這時狄雲以一根樹枝和他相鬥,明明站在自己對麵,水笙又被點中穴道而躺臥在地,可是自己後頸和後腦卻接連被硬物打中。穀中除了自己和狄水二人之外,更有何人?如此神出鬼沒地在背後暗算自己,不是鬼魅,更是什麼東西?他轉頭一看,不論看到什麼,都不會如此吃驚,但偏偏什麼也看不到,不由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有片刻停留?

狄雲雖打中了花鐵乾兩下,但他顯然並沒受傷,忽然沒命價奔逃,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狄雲拾起血刀,見水笙躺在地下動彈不得,問道“你給這廝點中了穴道?”水笙道“是。”狄雲道“我不會解穴,救你不得。”水笙道“你隻須在我腰間和腿上……”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請他推血過宮,便可解開被封的穴道,但說到“腿上”兩字,想起這“小惡僧”最近雖然並沒對自己無禮,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倘若乘著自己行動不得……

狄雲見她眼中突然露出懼色,心想“花鐵乾已逃走了,你還怕什麼?”一轉念間,隨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不由得怒氣急衝胸臆,大聲道“你怕我侵犯你,怕我對你……對你……哼,哼!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氣得伸足亂踢,隻踢得白雪飛濺。

他回到山洞中,取了血刀經,徑自走開,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

水笙心下羞愧,尋思“難道是我瞎疑心,錯怪了他?”

她躺在地下,一動也不動。過得一個多時辰,一頭兀鷹從天空直衝下來,撲向她臉。水笙大聲驚叫,突然紅光一閃,血刀從斜刺裡飛將過來,將兀鷹砍為兩邊,落在她身旁。

原來狄雲雖惱她懷疑自己,仍是擔心花鐵乾去而複回,前來加害於她,因此守在不遠之處,續練血刀刀法。他擲出飛刀,居然將兀鷹斬為兩邊,血刀斬死兀鷹後,略無阻礙,又飛了十餘丈,這才落下。這麼一來,他這招“流星經天”的刀法又已練成了。

水笙叫道“狄大哥,狄大哥,是我錯了,一百個對不起。”狄雲隻作沒有聽見,不去理她。水笙又道“狄大哥,你原諒我死了爹爹,孤苦伶仃的,想事不周,彆再惱我了,好不好?”

狄雲仍是不理,但心中怒氣,卻也漸漸消了。

水笙躺在地下,直到第二日穴道方解。她知狄雲雖然一言不發,但目不交睫地在自己身邊守了整整一夜,心中好生感激。她身子一能動彈,即刻去將那頭兀鷹烤熟了,分了半邊,送到狄雲身前。狄雲等她走近時,閉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

水笙放下熟鷹,便即走開。狄雲等她走遠再行睜眼,忽聽得她“啊”的一聲驚呼,跟著又是一聲“哎喲”,摔倒在地。狄雲一躍而起,搶到她身邊。

水笙嫣然一笑,站了起來,說道“我騙騙你的。你說從此不要見我,這卻不是見了我麼?那句話可算不得數了。”

狄雲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兒。除了丁大哥的那位淩姑娘,誰都會騙人。從今以後,我再也不上你當了。”

水笙卻格格嬌笑,說道“狄大哥,你趕著來救我,謝謝你啦!”

狄雲橫了她一眼,背轉身子,大踏步走開了。

花鐵乾害怕鬼魂作怪,再也不敢前來滋擾,隻好嚼些樹皮草根,苦度時光,有時以暗器手法擲石,也打到一兩隻雪雁。狄雲每日練一兩招血刀刀法,內力外功,與日俱進。

冬去春來,天氣漸暖,山穀中的積雪不再加厚,後來雪水淙淙,竟然開始消融了。

這些日子之中,狄雲已將一本血刀經的內功和刀法儘數練全。他這時身集正邪兩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長,雖然經驗閱曆極為欠缺,而正邪兩門功夫的精華亦未融會貫通,但單以武功而論,彆說已遠在花鐵乾和血刀老祖之上,比之當年丁典,亦是未遑多讓,這俱是練成神照功而打通任督二脈之功。

水笙跟他說話,狄雲又怕上她的當,始終扮作啞巴,一句不答,除了進食時偶在一起之外,狄雲總是和她離得遠遠的,自行練功。他心中所想的,隻是三個念頭出了雪穀之後,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尋師父;第二是到荊州去給丁大哥和淩姑娘合葬;第三,報仇!

眼見雪水彙集成溪,不斷流向穀外,山穀通道上的積雪一天比一天低,他不知離端午節還有幾天,卻知出穀的日子不遠了。

一天午後,他從水笙手中接過了兩隻熟鳥,正要轉身,水笙忽道“狄大哥,再過得幾天,咱們便能出去了吧?”狄雲“嗯”了一聲。水笙低聲道“多謝你這些日子中對我的照拂,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花鐵乾那惡人手中了。”狄雲搖頭道“沒什麼。”轉身走開。

忽聽得身後一陣嗚咽之聲,回過頭來,隻見水笙伏在一聲石頭上,背心抽動,正自哭泣。他心中奇怪“可以出去了,該當高興才是,有什麼好哭的?女人的心古怪得緊,我永遠不會明白。”

其實,水笙到底為什麼哭,她自己也不明白,隻是覺得傷心,忍不住要哭。

那天夜裡,狄雲練了一會功夫,躺在每日安睡的那塊大石上睡著了。這塊大石離山洞不遠,以防花鐵乾半夜裡前來盜屍或侵襲水笙。但這些時日中花鐵乾始終沒有再來,料想已然無事,是以他心無牽掛,睡得甚沉。

睡夢之中,忽聽得遠處隱隱有腳步之聲,他這時內功深湛,耳目聰明,和昔日已大不相同,腳步聲雖遠,已令他一驚而醒,當即翻身坐起,側耳傾聽,發覺來人眾多,至少有五六十人,正快步向穀中而來。

狄雲吃了一驚“怎地有人能進雪穀來?”他不知穀中山峰蔽日,寒冷得多,外麵積雪已融,穀中融雪卻要遲到一個月以上。狄雲一轉念間,心道“這些人定是一路追趕而來的中原群豪。現下血刀老祖已死,什麼怨仇都已一了百了。嗯,水姑娘的表哥一定也來,接了她去,那便再好不過。他們認定我是血刀門的淫僧,辯也辯不清楚的,我還是不見他們的好。讓他們接了水姑娘去,我再慢慢出去不遲。”

他繞到山洞之側,躲在一塊岩石後麵。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突然間眼前一亮,隻見一群人轉過了山坳,手中高舉著火把。這夥人約莫有五十餘人,每人都是一手舉火炬,一手提兵刃。當先一人白須飄動,手中不拿火把,一手刀,一手劍,卻是花鐵乾。

狄雲見他與來人聚在一起,微覺詫異,但隨即省悟“這些人便是一路從湖北、四川追來的,花鐵乾是他們的首領之一,當然一遇上便會合了。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麼?”見一行人走進了山洞,當下向前爬行數丈,伏在冰雪未融的草叢之中。這時他和眾人相距仍遠,但他內功在這數月中突飛猛進,已能清楚聽到山洞中諸人說話。

隻聽得一個粗澀的聲音道“原來是花兄手刃了惡僧,實乃可敬可賀。花兄立此大功,今後自然是中原群俠的首領,大夥兒馬首是瞻,惟命是從。”另一人道“隻可惜陸大俠、劉道長、水大俠三位慘遭橫死,令人神傷。”又一人道“老惡僧雖死,小惡僧尚未伏誅。咱們須當立即搜尋,斬草除根,以免更生後患。花大俠,你說如何?”

花鐵乾道“不錯,張兄之言大有見地。這小惡僧一身邪派武功,為惡實不在乃師之下,或許猶有過之。這時候不知躲到哪裡去了。他眼見大夥兒進穀,定是急謀脫身。眾位兄弟,咱們彆怕辛苦,須得殺了那小惡僧,才算大功告成。”

狄雲心中暗驚“這姓花的胡說八道,歹毒之極,幸虧我沒魯莽現身,否則他們一齊來殺我,我怎能抵擋.”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他……他不是小惡僧,是一位正人君子。花鐵乾才是個大壞蛋!”說話的正是水笙。

狄雲聽了這幾句話,心中一陣安慰,第一次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他不是小惡僧,是一位正人君子!”這些日子中水笙顯然對他不再起憎惡之心,但居然能對著眾人說他是個正人君子,那確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突然之間,他眼中忽然湧出了淚水,心中輕輕地說“她說我是正人君子,她說我是正人君子!”

水笙說了這兩句話,洞中諸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作聲。火把照耀之下,狄雲遠遠望去,卻也看得出這些人的臉上都有鄙夷之色,有的含著譏笑,有的卻顯是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隔了一會,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水侄女,我跟你爹爹是多年老友,不得不說你幾句。這小惡僧害死了你爹爹……”水笙道“不,不……”那老人道“你爹爹不是那小和尚殺的?那麼令尊是死於何人之手?”水笙道“他……他……”一時接不上口。

那老人道“花大俠說,那日穀中激鬥,令尊力竭被製,是那小和尚用樹枝打破了他天靈蓋而死,是也不是?”水笙道“不錯。可是,可是……”那老人道“可是怎樣?”水笙道“是我爹爹自己……自己求他打死的!”

她此言一出,洞中突然爆發了一陣轟然大笑,笑聲隻震得洞邊樹枝上半融不融的積雪簌簌而落。

笑聲中夾著無數譏嘲之言“自己求他打死,哈哈哈!撒謊撒得太也滑稽。”“原來水大俠活得不耐煩了,伸了頭出來,請他的未來賢婿打個開花!”“誰說是‘未來’賢婿?水大俠去世之時,那小和尚隻怕早跟這位姑娘有上一手了,哈哈哈!”更有幾個人厲聲相斥“世間竟有這般無恥的女子,為了個野男人,連親生父親也不要了!”也有人冷言冷語地諷刺“要野男人不要父親,世上那也多得緊。隻不過指使奸夫來殺死自己父親,這就駭人聽聞了。”又一人道“我隻聽見過什麼‘戀奸情熱,謀殺親夫’。今日世道可大不相同了,居然有‘戀奸情熱,謀殺親父’,哈哈哈!”

大家聽了花鐵乾的話,先入為主,認定水笙和狄雲早已有了不可告人的勾當,憤恨她衛護“奸夫”,因此說出來的話竟越來越不中聽。這些江湖上的粗人,有什麼汙言穢語說不出口?

水笙滿臉通紅,大聲道“你們在說……說些什麼?卻也不知羞恥?”

那些人又是一陣哄笑。有人道“卻原來還是我們不知羞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好!水姑娘,我們不知羞恥。你和那小和尚在這山洞中卿卿我我,把親父的大仇拋在腦後,那就是知道羞恥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罵了起來“,老子從湖北一路巴巴的追了下來,馬不停蹄的,就是為了救你這小婊子。你這賤人這麼無恥,老子一刀先將你砍了。”旁邊有人勸道“使不得,使不得,趙兄不可魯莽!”

那蒼老的聲音說道“各位忍一忍氣。水姑娘年紀輕,沒見識。水大俠不幸逝世,她孤苦伶仃地沒人照料,大家彆跟她為難。以後她由花大俠撫養,好好的教導,自會走上正途。大夥兒嘴上積點兒德,這雪穀中的事嘛,彆在江湖上傳揚出去。水大俠生前待人仁義,否則大家怎肯不辭勞苦地趕來救他女兒?咱們須當顧全水大俠的顏麵,這件事就彆再提了。我說呢,咱們還是快去抓了那小和尚來是正經,將他開膛破肚,祭奠水大俠的英魂。”

說話的老人大概德高望重,頗得諸人的尊敬,他這番話一說,人群中有不少聲音附和,都是“是,是,張老英雄的話有理。咱們去找那小和尚,抓了他來碎屍萬段!”

眾人嘈雜叫囂聲中,水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忽聽得遠處有人長聲叫道“表妹,表妹,你在哪裡?”

水笙一聽到這聲音,知是表哥汪嘯風尋她來了,自己受了冤枉,苦遭羞辱,突然聽到親人的聲音,如何不喜?當下止了哭泣,奔向洞口。

有人便道“這癡心的汪嘯風知道真相,隻怕要發瘋!”那姓張的老者道“大家彆吵,聽我一句話。這位汪家小哥對水姑娘倒是一片真情,雪還沒消儘,他就早了兩日闖進穀來,想是路上不好走,失陷在什麼地方,欲速則不達,反而落在咱們後頭了。各位,這人也是命裡不好,大家嘴頭上修積陰功,水姑娘跟那小和尚的醜事,就彆對他說。”群豪中有些忠厚的便道“正該如此!水姑娘一時失足,須當讓她有條自新之路。何況這大半也是迫於無奈。否則好端端一個名門閨女,怎會去跟一個邪派和尚姘上了?”

卻有人說道“汪嘯風這麼一個漂亮哥兒,平白無端的戴上了一頂綠帽子,未免太委屈了他吧,哈哈!”“這叫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錢兄,你出門這麼久,嫂子在家中寂寞孤單,說不定你頭上這頂帽兒,也有點綠油油了呢?”“,你奶奶雄,這會兒你老婆才寂寞孤單!”“不錯,不錯,我老婆寂寞孤單,你尊夫人這會兒有陪伴,風流快活,一點兒也不寂寞孤單……”活未說完,砰的一聲,肩頭已挨了一拳。眾人嘻笑不絕。

隻聽得汪嘯風大叫“表妹,表妹”的聲音又漸漸遠去,顯是沒知眾人在此。水笙奔出山洞,叫道“表哥,表哥!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汪嘯風又叫了聲“表妹,表妹,你在哪裡?”水笙縱聲叫道“我在這裡!”

東北角上一個人影飛馳過來,一麵奔跑,一麵大叫“表妹!”突然間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水笙“啊”的一聲,甚是關切,向他迎了上去。原來汪嘯風聽到了水笙的聲音,大喜之下,全沒留神腳下的洞坑山溝,一腳踏在低陷之處,摔了一交,隨即躍起,急奔而來。水笙也向他奔去。

兩人奔到臨近,齊聲歡呼,相擁在一起。

狄雲見到兩人相會時歡喜親熱的情狀,心中沒來由的微微一酸。他始終不能忘情於師妹戚芳,雖在雪穀中和水笙同住半載,心中從未對她生過絲毫男女之情。隻是相處日久,一旦分手,總不免有依依之感,心想“她隨表哥而去,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但願她今後無災無難,嫁了她表哥,一生平安喜樂。”

忽聽得汪嘯風放聲大哭,想必是水笙跟他說了水岱逝世的消息。過了一會,見汪嘯風攜著水笙之手,並肩過來。

汪嘯風嗚咽道“舅舅不幸遭難,我……我……我從小得他撫養長大,他待我就象是親生兒子一般。”水笙聽他說到父親,不禁又流下淚來。汪嘯風低聲道“表妹,自今而後,你我再也不分開了,你彆難過,我一輩子總是好好地待你。”水笙自幼便對這位表哥十分傾慕,這番分開,更是思念殷切,聽他這麼說,臉上一紅,心中感到一陣甜甜之意。

兩人漸漸走近山洞。水笙忽然立定,說道“表哥,你和我即刻走吧,我不願見那些人了。”汪嘯風奇道“為什麼?這許多伯伯叔叔和好朋友,大家不辭艱險地前來救你,在雪穀外守候了大半年,可算得義氣深重,咱們怎能不好好地謝謝他們?”水笙低下了頭,道“我已謝過他們了。”汪嘯風道“大夥兒千裡迢迢地從湖北趕到這兒,同來同往,豈不是好?再說,舅舅的遺體是要運回故鄉呢,還是就葬在這裡,也得向長輩們請示。陸伯伯、花伯伯、劉道長這三位怎樣了?”

水笙道“你和我先出去,慢慢再跟你說。花伯伯是個大壞蛋,你彆聽他的胡說!”汪嘯風自來對她從不違拗,這時黑暗中雖見不到她風姿,但一聽到她柔軟甜美的語聲,早已心醉,便想順她意思,先行離去。

忽聽得山洞口一人道“汪賢侄,你過來!”正是花鐵乾的聲音。汪嘯風道“是,花伯伯!”水笙大急,頓足道“你不聽我話麼?”汪嘯風心想“花伯伯是舅舅的義兄,長者之命,如何可違?這許多朋友為了相救表妹,如此不辭辛勞,大功告成之後卻棄之不顧,自行離去,那無論如何說不過去。這一來,我聲名掃地,以後在江湖上怎能立足?表妹是小孩子脾氣,待會哄她一哄,賠個不是,也就是了。”當即攜了她手,走向山洞。

水笙明知花鐵乾要說的決不是好話,但想“我清清白白,問心無愧,任他如何汙言誣陷,於我何損?”當下便隨了汪嘯風走去,臉上卻已全無血色。

兩人走到洞口。花鐵乾道“汪賢侄,你來了很好。血刀惡僧已被我殺了,但還有一個小和尚漏網,咱們務當將他擒來殺卻。這小和尚是害死你舅舅的凶手。”汪嘯風大叫一聲,刷的一下便拔劍出鞘,跟著回頭向水笙瞧去,急欲看看這位表妹彆來如何。

火光之下,隻見她容顏憔悴,淚盈於眶。汪嘯風心下憐惜,卻見她在緩緩搖頭,問道“怎麼?”水笙道“我爹爹不是那……那……人害死的。”

眾人聽她這麼說,儘皆憤怒,均想“我們為了你今後好做人,瞧在水大俠的麵上,才不泄露你和小淫僧的醜事,這時候你居然還在衛護小淫僧,當真是罪不容恕了。你連‘小和尚’三字也不肯說。還在‘那人、那人’的,實是無恥已極!”

汪嘯風見各人臉上均現怒色,很覺奇怪,心想表妹不肯和眾人相見,而大夥又對她頗含敵意,中間定是另有隱情,便道“表妹,咱們聽花伯伯吩咐,先去捉了那小和尚來,將他千刀萬段,祭我舅舅。其餘的事,慢慢再說不遲。”

水笙道“他……他也不是小和尚。”

汪嘯風一愕,見到身旁眾人均現鄙夷之態,心中一凜,隱隱覺得不對。他不願即行查究此事,還劍入鞘,大聲道“眾們伯伯叔叔,好朋友,請大家再辛苦一番,了結此事。姓汪的再逐一拜謝各位的大恩大德。”說著一揖到地。

眾人都道“不錯,快去捉拿小惡僧要緊,彆讓他出穀跑了!”說著紛紛衝出洞去。

不知是誰在洞口掉了一根火把,火光在穀風中時旺時弱,照得“鈴劍雙俠”二人臉上也是一陣亮,一陣暗。兩人執手相對,心中均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狄雲心想“他表兄妹二人定有許多體己話兒要說,我這就走吧。”正想悄悄避開,卻聽得有兩人快步走來,一人道“你從這邊搜來,我從那邊搜去,兜個圈子,再在這裡會合。”另一人道“好!這一帶雪地裡腳印雜亂,說不定那小淫僧便躲在附近。”先說話的那人壓低聲音,笑道“喂,老宋,這水姑娘花朵一般的人兒,小淫僧這半年中豔福可是不淺。”另一人哈哈大笑,道“是啊,難怪那姓汪的心甘情願戴這頂綠頭巾。”兩人嘻嘻哈哈的說了幾句,分手去尋狄雲。

狄雲在旁聽著,很為汪水二人難過,心想“花鐵乾這人真是罪大惡極,捏造這些無恥謠言,汙損水姑娘的聲名,於他又有什麼好處?”他不知花鐵乾生怕水笙揭露自己種種奸惡行徑,務須先下手為強,敗壞她的聲名,旁人才不會信她的話。狄雲抬頭向洞中望去,隻見水笙退開了兩步,臉色慘白,身子發顫,說道“表哥,你莫信這種胡說八道。”

汪嘯風不答,臉上肌肉抽動。顯然,適才那兩個人的說話,便如毒蛇般在咬齧他的心。這半年中他在雪穀之外,每日每夜總是想著“表妹落入了這兩個淫僧手中,哪裡能保得清白?但隻要她性命無礙,也就謝天謝地了。”可是人心苦不足,這時候見了水笙,卻又盼望她守身如玉,聽到那二人的話,心想“江湖上人人均知此事,汪嘯風堂堂丈夫,豈能惹人恥笑?”但見到她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心腸卻又軟了,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表妹,咱們走吧。”

水笙道“你信不信這些人的話?”汪嘯風道“旁人的閒言閒語,理他作甚?”水笙咬著唇皮,道“那麼,你是相信的了?”汪嘯風低頭黯然,過了好一會,才道“好吧,我不信便是。”水笙道“你心中卻早信了這些含血噴人的臟話。”頓了一頓,又道“以後你不用再見我,就當我這次在雪穀中死了就是啦。”汪嘯風道“那也不必如此。”

水笙心中悲苦,淚水急湧,心想旁人冤枉我、誣蔑我,全可置之不理,可是竟連表哥也瞧得我如此下賤。她隻想及早離開雪穀,離開這許許多多人,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去,永遠不再和這些人相見。

她拔足向外奔去,將到洞口時,忍不住回頭向山洞角落望了一眼。這半年之中,她日夜都在這角落中安身。她性好整潔,十指靈巧,用樹皮鳥羽等物編織了不少褥子、坐墊之類,這時臨彆,對這些陪伴了她半年的物事心中不禁依依。一瞥之間,見到自己織給狄雲的那件鳥羽衣服,那日狄雲生氣不要,踢還給她,此後晚上她便作為被蓋,以禦寒冷,這時心中一動“這些人口口聲聲說他是淫僧,要跟他為難,若是找到了他,他寡不敵眾,那便如何是好?”當下停住腳步,凝望著那件羽衣,一時彷徨無主。

汪嘯風見那件羽衣放在她臥褥之上,衣服長大寬敞,式樣顯是男子衣衫,心頭大疑,問道“這……這是什麼?”水笙道“是我做的。”汪嘯風澀然道“是你的麼?”水笙衝口便想答道“不是我的。”但隨即覺得不妥,躊躇不答。汪嘯風道“是件男子衣衫?”聲音更加乾澀了。水笙點了點頭。汪嘯風又道“是你織給他的?”水笙又點了點頭。

汪嘯風提起羽衣,仔細看了一會,冷冷地道“織得很好。”水笙道“表哥,你彆胡猜,他和我……”但見他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憎恨,便不再說下去了。汪嘯風將羽衣往臥褥上一丟,說道“他的衣服,卻放在你的床上……”

水笙心中一片冰涼,隻覺這個向來體諒溫柔的表哥,突然間變成了無比的粗俗可厭。她不想再多作解釋,隻想“既然你疑心我,冤枉我,那就冤枉到底好了。”

狄雲在洞外草叢之中,見到她受苦冤屈,臉上神情極是淒涼,心中難受之極“我是個低賤之人,受慣了冤屈,那不算得什麼。她卻是個尊貴的姑娘,如何能受這不白之冤?”想到這裡,義憤之心頓起,雖知山洞外正有數十個好手在到處搜尋,人人要殺他而甘心,卻也顧不得了,當即湧身躍進山洞,說道“汪少俠,你全轉錯了念頭。”

汪嘯風和水笙見他突然跳進洞來,都是吃了一驚。狄雲這時頭發已長,已不是從前拔光頭發的小和尚模樣。汪嘯風定了定神,才認了出來,當即拔劍出鞘,左手將水笙推開,橫劍當胸,眼中如要冒出火來,長劍不住顫動,恨不得撲上去將這人立時斬成肉醬。

狄雲道“我不跟你動手。我是來跟你說,水姑娘冰清玉潔,你娶她為妻,真是天大的福氣,不必胡思亂想,信了壞人的造謠。”

水笙萬料不到他竟會在這時挺身而出,而他不避凶險地出頭,隻是為了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又是感激,又是擔心,忙道“你……你快走,許多人要殺你,這裡太也危險。”

狄雲道“我知道,不過我非得對汪少俠說明白這事不可,免得你受了冤枉。汪少俠,水姑娘是位好姑娘,你……你千萬不可冤枉了她。”

狄雲拙於言辭,平平常常一件事也不易說得清楚,何況這般微妙的事端,接連結結巴巴地說了七八句話,隻有使汪嘯風更增疑心。

水笙急道“你……你快走!多謝你的好意,我隻有來生圖報了,你快走!他們人多,大家要殺你……”

汪嘯風聽到水笙言語和神色間對他如此關懷,妒念大起,喝道“我跟你拚了!”嗤的一劍,向狄雲當胸疾刺過去。

這一劍雖然勢道淩厲,但狄雲這時是何等身手,一身而兼“神照”、“血刀”正邪兩派絕頂武學之所長,眼見汪嘯風劍到,身子微側,便已避開,說道“我不跟你動手。我叫你好好地娶了水姑娘,彆對她有絲毫疑心。她……她是個好姑娘。”

他說話之際,汪嘯風左二劍,右三劍,接連向他疾刺五劍。狄雲若無其事的斜身閃開,心中奇怪“這人從前武功很好,怎麼半年不見,劍法變得這麼笨了?”

汪嘯風猛刺急斫,每一劍都被他行若無事地閃開,越加怒發如狂,劍招更出得快了。

狄雲道“汪少俠,你答允不疑心水姑娘的清白,我就去了。你的朋友們都要殺我,我可不能再多耽擱了。”汪嘯風出劍越來越快,狄雲單是內力深湛,輕功卻是平平,雖然內功是本,輕功是末,但此道未得人指點,於對方的快劍漸感難以應付,當下伸指一彈,錚的一聲輕響,中指彈在劍刃之上。

汪嘯風隻覺虎口劇痛,長劍脫手落地,忙俯身去拾。狄雲伸掌在他肩頭一推,這一掌並沒使多大力氣,不料汪嘯風竟然抵受不住,給他一推之下,登時幾個筋鬥向後翻跌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上山洞的石壁。

水笙見他跌得十分狼狽,忙奔過去相扶。

狄雲愕然,他絕不想將汪嘯風推倒,隻是要阻止他拾劍再打,哪想到他竟會摔得這麼厲害,實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跨上兩步,也想去扶,說道“對不起,我當真……我不是故意的。”

水笙拉著汪嘯風的右臂,道“表哥,沒事吧?”汪嘯風心中妒憤交攻,不可抑製,認定水笙偏向狄雲,兩人聯手打了自己之後,反來譏諷,左掌橫揮過來,拍的一聲,重重打了她一個耳光,喝道“滾開!”水笙吃了一驚,表哥竟會出手毆打自己,那是從未想過的事情,伸手撫著臉頰,竟是呆了。汪嘯風跟著又是一掌,擊中她的左頰。水笙驚懼之下,撲在狄雲的肩頭,隻覺這時候隻有他方能保護自己。

狄雲側身擋在汪嘯風之前,怒道“好端端的,你……你乾麼打人?”隻聽得山洞外腳步聲響,有幾個人叫道“山洞裡有人爭吵,快去瞧瞧,莫非那小淫僧藏在裡麵?”

水笙退後兩步,對狄雲道“你快走吧……我……我多謝你的好意。”

狄雲瞧瞧汪嘯風,又瞧瞧水笙,說道“我去了!”轉身走向洞口。

汪嘯風大叫“小淫僧在這裡,小淫僧在這裡,快堵住洞口,彆讓他逃走了!”水笙急道“表哥,你這不是害人麼?”汪嘯風仍是大叫“快堵住洞口,快堵住洞口!”

洞外七八名漢子聽得汪嘯風的叫嚷,當即攔在洞口。狄雲快步而出,一人喝道“往哪裡逃?”揮刀向他頭頂砍落。狄雲伸手在他胸口一推,那人直摔了出去,撞向身旁的三人,四個人紛紛跌倒。眾人叫罵呼喝聲中,狄雲快步逃了出去。

群豪聽得聲音,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狄雲早已去得遠了。有十餘人發足疾追,狄雲心中害怕,躲在長草叢中,黑夜之中,誰也尋他不著。群豪隻道他已奔逃出穀,呼嘯叫嚷,追逐而出。

過了好一會,狄雲見到汪嘯風和水笙也走了。汪嘯風在前,水笙跟在後麵,兩人隔著一丈多路,越去越遠,終於背影被山坡遮去。

片刻之前還是一片擾攘的雪穀,終於寂寞無聲。

中原群豪走了,花鐵乾走了,水笙走了,隻剩下狄雲一人。他抬起頭來,連往日常在天空盤旋的兀鷹也沒看見。

真是寂寞,孤零零的。隻有消融了的雪水在輕輕地流出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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