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還在這心生感慨時,那老人已爬到“深坑”的邊緣,扶著一塊石頭探身向下張望。這把郭三日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上前扶住了老人,讓他要多加小心,如果這一旦跌下去,人都找不到。
山穀上半部已經被大火燒得漆黑一片,連棵草都不剩,原本就陡峭的山崖,現在更是如鏟過一樣平滑,估計不可能有什麼東西還能沿著它上下走動。而山穀的下半段,損毀卻不那麼嚴重,植被依然茂盛,鬱鬱蔥蔥,一眼看不到底,如果真的有什麼東西掉下去,彆說是找了,能下去的可能性都不大。那光禿禿的峭壁上,還撐出一棵大部分已經碳化了的古樹,上麵掛了一條通體漆黑的帶狀不明物體,郭三日他們現在這個距離看上一眼都有些汗毛倒樹,想是不會有人願意爬到跟前去仔細觀察的。
看著郭三日那幅驚恐的表情,老人卻滿臉笑意。郭三日怔了怔有些奇怪,這老頭是嚇傻了,還是自己的表情剛才真的有那麼誇張。一想自己一個大小夥子讓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笑話,真是不怎麼長臉啊,有些惱怒地直起身就要帶老人回去。老人臉上笑意仍沒退去,伸手在懷裡取出了一樣東西,一個拳頭大小的荷包,揚手扔了出去。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郭三日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荷包已劃出一道弧線向下墜去。就在這時,突然間一陣狂風從穀底向上刮起,將荷包吹開了一道隙縫,一顆鴨蛋大小,泛著藍光的寶石,從中滑落出來向穀底墜去,荷包卻隨風飄落在了郭三日的腳下。
23天譴——甲004(7)
短短幾十秒發生的這一切,讓郭三日有些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撿起荷包向老人走去。這時的老人像是剛剛參加完一場比賽或是剛剛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癱軟在岩石上,和剛剛那個健步如飛,全身上下充滿能量的老頭判若兩人。郭三日走到了他的身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您老,大老遠的跑過來,不會就為了撇一個十幾塊錢的玻璃球啊!”老人看了看他含著笑,略顯疲憊的說了句:“不是,是真的寶石。”雖然早有準備,但聽到答案後郭三日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如果是真的寶石,他即使再不懂,但就隻從剛剛放出的光澤和大小來看,也是讓多少富豪傾家蕩產都不可求的稀世珍寶了,竟被這老人毫不猶豫地扔到了懸崖下,莫非這老頭的腦子有什麼問題?但郭三日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如果非要說兩個人中有一個腦子不夠清楚的話,他想那個人一定是他自己。得體的穿著、堅毅的眼神、睿智的臉龐,沒有一點能讓一個正常人對這老者產生一絲不敬,但事情卻非常的不合理,一個讓人尊敬的老人就這樣將一個“傳家之寶”扔了下去,如果不是自己產生幻覺,這一切又該如何理解呢!老人好像看出了郭三日的困惑,衝他點了點頭,讓他坐到了自己身旁,隨著一聲歎息,老人緩緩開了口:“小夥子,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如果你想聽我可以給你講,也算是對‘它’的一個埋葬……”
那還是在解放前,老人的祖父是清朝地方的一名冶官。說是官實則與一般百姓區彆不大,沒有轎子沒有公館,與當地的冶戶一起進山采礦,事無巨細地都要過問,官雖不大,管的事情倒也不少。而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深坑”,原本是當地最大的一處礦場。周圍有幾個村子的村民常年在此以采礦為生。
有一天一個村民在采礦時,遇見一片新的夾層與之前的開采礦層結構很不一樣,石質堅硬,色澤發青,於是上報了老人的祖父。在了解了情況後,有一個世代以采礦為生的冶戶,認為這裡麵一定是有什麼寶貝,於是請命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和幾十個村民主動下礦挖尋。他們這原本是一個露天礦,沿著地表一層一層開采並不危險,但若為了尋寶,就要在崖壁上順著新石層向裡開采,這相當於在懸崖壁上又挖了一個洞。山體複雜,沒人能確定這樣挖下去會不會出事,可麵對陸續開采出的藍色寶石,大家一時也就顧不上這些事。寶石的成色和數量讓人們大為吃驚,而且易於開采,就好像有人事先埋好了,等著他們挖一樣,原本堅硬的山體卻變得異常鬆軟。就這樣開采了大半年,一直陸續不斷出土的寶石卻突然消失了。土質沒有變化,還是那泛青的石層,但就是怎麼挖都挖不出寶石。這時洞體已經長達數百米,大家不甘心又向前挖了幾十米,但還是一樣,全是雜石,原來大塊兒大塊兒出現的藍色寶石,連一星半點都沒見到,彆人都要放棄了,那冶戶和他的三個兒子卻仍要堅持繼續向前開采,勸又勸不住他們,就由他們去了。就這樣他們四個人又挖了二三天,事情終於有了變化,一塊完整的青色岩石堵在了前麵,色澤比以前那些雜石略深,更讓人驚訝的是它中間欠著一塊半米左右的寶石原石,這是他們將近一年來從未見過的,這麼大的原石破開了得是一塊多大的寶石呢!以往他們發現的原石隻有拳頭大小,最大的也沒有超過碗口的,加工成寶石後選出上品送給官府的也隻有銅錢大小,而眼前這個如果按正常計算加工成寶石後的體積,完全是他們以前開采出寶石們的爺爺了。開山之人多半有些迷信,突然麵對這麼大塊寶石,一時間大家竟都沒了主意。如果說這是上天給予這個山的最後一塊寶石,要不要把它開采回去呢,“這麼大的恩澤,我們擔不起的。”一些老人害怕他對山體有什麼影響,不想動這塊石頭。但多數人又不忍心把挖出的寶石,再埋回去。最後大家商量決定,在不動巨石的情況下,破開原石把寶石挖出來,這樣雖然有些損失對寶石可能也會產生破壞,但總比什麼都得不到強。開石是一個技術活,冶戶對自己的兒子們不放心,決定親自來做,隨著原石一點點的開裂,一塊拳頭大小的藍色寶石展現出來,在老冶戶一錘錘小心敲打下,伴著道微光閃過,一顆幾乎完整脫落的藍色寶石,握在老冶戶的手裡,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在大家興奮得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時,地麵一陣晃動,山洞頂的幾顆巨石無聲地掉落下來,其他人都安然無恙,隻有老冶戶被整個壓在底下,握著寶石的那隻手卻留在了外麵。
24天譴——甲004(8)
老冶戶用生命換回的寶石,被供在了本村的祠堂裡。周邊其他幾個村子的人雖然也對其垂涎三尺,但沒有人有足夠的理由將寶石從這個村子奪走。時間一長,人們慢慢的也就接受了,沒有誰再認為寶石應該離開這裡,仿佛自古以來,那個村子就有那麼一塊寶石,那塊寶石,就屬於那個村子一樣,一切都那麼自然,誰也不會再特意提起這件事,隻記得有那麼一個村子,有那麼一個祠堂,有那麼一塊寶石。
村子裡的人每天早上都會到祠堂裡麵上一炷香,之後祠堂的門就被鎖上了,沒有什麼其他特彆的事情,一天都不會再開啟。
一天早上,大家如往常一樣來到祠堂裡上香,卻發現嵌在神像上的寶石不知何時已經不翼而飛了,留下了一個比原來大一圈的深坑。原本靜默的大殿頓時沸騰了,村民們無法接受一個沒有寶石的神像肅立麵前。在族長的帶領下,全都衝出了的大殿,向四周山林中尋找。最後在一個山澗下找到了偷寶石的人,是本村的一個村民,姓吳叫吳馳,當天他負責守夜,在人們的印象中人一向很老實,大家很難想像他能乾出這種事,找到時已經死了,可能是半夜走夜路時不慎跌落下來摔死的,但也有人認為這是遭到了“天譴”,罪有應得。不管怎麼說,寶石是找到了,再嵌回神像上大家都感覺不大妥當,為了一塊寶石村子裡已經先後死了兩個人。這在一個封閉的小村莊中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了,如果上報了的朝廷可能還要吃官司,“私自開采”這項罪名是說扣上就能扣上的。
在中國以前的封建社會中,人是不需要多麼乾練,尤其是一般百姓,最重要的是聽話。至於這個話,自然也不是胡說的,都是由典籍中提煉後為皇帝所用。在皇帝心中最重要的任務,那一定是“穩定”,讓自己的江山傳承萬代。所以不管一個州,一個郡還是一個縣,一個村,隻要是你出了亂子,就要治罪的,砍頭都不為過。到時你拿出什麼“開采文書”,說什麼你世代為冶,都是按律法來做的……,全是廢話了。誰讓你讓老佛爺費心了,穆民就是安安靜靜保持整個王朝無事。當然這麼小的地方死兩個人對清朝這麼大一個帝國來說,還不如放個屁聲大,但這個屁的報與不報,就決定在老人祖父這名小小的冶官身上。所以在與族長等人商量後,老人的祖父決定這塊寶石先由他保管,今後如果朝廷有什麼問責,將由他代為向朝廷解釋。大家雖然有些不甘心,但畢竟寶石還在家門口也還算自家東西,再說,人家麵上是說“代為保管”,並非私人占有,所以事情也就這樣定了。
可如果把寶石就這樣拿回家中,信息一旦傳出去也太過招搖了,思量一下後老人的祖父決定先將寶石放在該村的一個寡婦那裡。這位寡婦的男人在她過門沒多久就在礦上出事了,與老人的祖父已有多年情份,一直待她如側室,獨門獨院,放在她那裡,倒也安妥。但人心複雜,世事變化,也正因此,這怪異的寶石又多吞噬了一個年輕少婦的性命。
25天譴——甲004(9)
寶石在年輕小寡婦那一擱數年。直到有一天老人祖父的兒子也就是老人的父親,訂了門婚事,大喜那天想要把寶石取回來,鎮鎮新建的宅院,也讓幾位貴客欣賞一下寶物。但讓人沒想到的是,去取寶石那天小寡婦像瘋兒了一樣的,不讓任何人靠近寶石,也不讓人取走。當年去的都是老人父親身邊幾個得力的幫手,如果幾個大男人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回去怎麼有臉和老人的父親見麵,今後也沒法在礦上立足了。想到這幾個人漸生怒氣,在推搡中將小寡婦推倒,沒想到一倒之下頭竟然撞在了台階上,人就這麼摔死了。幾個大漢也傻了眼,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也沒有辦法,隻好將人和寶石一起抬了回來。還在準備著辦喜事,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眼下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悄悄的厚葬了小寡婦,對附近的鄰居說是她自己病死的,就繼續為老人的父親操辦著終身大事。但經過這麼一鬨,每個人心中都不那麼痛快,總有那一絲陰影,大家都覺得那寶石有那麼一些不對勁,淡淡的藍光似乎也透著一股涼氣。在這塊寶石身上短短幾年已經有3個人送命,而且都是意外。這種事情雖然很難講得清,但大家都認為這看似美麗無比的寶石,好像帶給擁有它的人並不是什麼好運,而是殺身之禍。更有人直接說像這種稀世珍寶,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凡人也沒有那麼大的氣場持有它。而且當年它的出現也太過蹊蹺,記得當時開采時很多老人就是不同意的,怕觸動山體。現實中也確實如此,再將它帶出山洞不久,洞口就塌了,將整個山洞堵死。此後卻常常有上礦的冶戶,聽見有聲響從洞中傳出。時有時無時大時小,聽上去沙沙作響,有些像風聲,但又不太像,漸漸地很少有人在從這邊去礦上了。但即使這樣,事情也還沒有完,原本采了十幾年的礦區卻突然間枯竭了,一層石料下去就是黃土,再連半點礦石都挖不出來。這種情況在礦區並不多見,一般而言一個富礦的枯竭都是漸進式的,而像這種斷崖式的突然礦石就消失了,是很少見的。以前也總有人為了消解怨氣,開玩笑說大地的精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今天看來是不是這寶石就是大地精華的凝練,那擁有這寶石的凡人必定是要遭受“天譴”的。老人的祖父告誡他父親說:“以後將這寶貝藏於一處,沒有事情不要靠近,也不要在人前拿出。”雖然這樣,但關於寶石的種種說法,已經傳了出去,以前人人向往的東西,現在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都沒人願意直接提起它,而是代言說起一些其他的事情時,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流下眼神,就止於此了。
26天譴——甲004(10)
過了幾年後,老人的祖父去世了,將一大家子和官位都傳給了老人的父親。但漸漸的附近的礦區接連枯竭,偌大一片地域,竟然開采不出多少礦石了。老人的父親將家中幾代人的積蓄換買了幾大片土地,而周圍的村民也紛紛效仿開始學著開荒種地。一個礦區慢慢地變得和一個一般鄉村沒有了什麼區彆,隻是時不時的能從一些老人口中,或是幾塊碑石上了解到少許當年開礦的故事,其他倒看不出什麼不同了。
時間推演著,世上萬事萬物都在變化,封建的帝國漸漸被瓦解了,一些更有思想更有遠見的年輕人,用他們的熱情和鮮血努力地改變著這個社會。一天老人家宅院被一群人砸開,老人的父親被人推了出來,像一些縣官,府台一樣被安在了村頭的大樹下,而在家中搜出的那塊寶石,變成了他有罪的鐵證。一般人家怎麼會有這種寶貝,這都是封建特權下,對老百姓的榨取。在大聲呼籲下,他們開始對老人的父親推推搡搡並號召村民來檢舉這些年遭受到的惡行。村民們麻木地站著,說實話,他們並不知道這些人在乾什麼,但也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好像在變,所以雖然很多人與老人的父親都很相熟,但一路上並沒有人上來扶他,更不敢去給他解開繩子。現在這些年輕人剪了辮子,穿的衣服也很奇怪,並把這些在衙門裡當官的都推了出來,一個個審判。有時他們也叫好,但更多是麻木地看著,如今天一樣,並不因與自己相識與否而有過多的反應。少數的叫好是因為那些官確實為惡太多讓老百姓記恨,但這樣的官往往跑得比誰都快,而能抓到的更多的都是一些感覺自己能為大清朝做一些事情,或者是如老人父親這樣並不感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沒打算逃的。但不管他們怎麼以為的,都注定了要和這個封建帝國一起消失。老人的父親因這個寶石的存在而被判了死刑,在喧囂中和那些年輕人一起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
而當時的老人還小,很多事情已經忘了,唯獨對那寶石和自己的父親記憶猶新。前不久在一次國際拍賣會中,老人一眼認出了這塊寶石,而它當時被認為是從國外一個貴族家中傳承下來的。但奇怪的是同樣也附著了大量關於它如何邪惡的傳說。老人知道它並不邪惡,隻是可能承載了太多凡人無法承受的東西。憑借著在收藏界的關係和彆人對寶石本身的顧慮,老人順利得到了它,並將其放入了自己的私人藏館,直到今日。
聽到老人講完,郭三日不禁唏噓,為了這塊寶石,也為了這些與寶石有關的人和事。但這塊寶石似乎並未給老人帶來什麼惡運啊。老人淡淡地笑著說:“可能是因為想讓我將它帶到這兒,也可能是我接觸的時間還太短,或者是因為今天遇見的是你‘郭三日’,而不是彆人”“遇見的是我?”郭三日對老人的話不甚明了,扶起老人一起走了下去。在他們往回走時,看到山上又上去了很多人,好像與之前消防穿的不是一樣的製服,可能有更大規模的後續修建工作要做。
這一夜郭三日,睡了一個好覺,睡得很香。
結語:物有萬種,區以大小、多少、輕重,何以為序;萬物歸天道,天道以質分,然何以辨萬物之質,於天道中萬物必有其域,可控之域於其質相當,謂之天道,如有違必不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