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個月前,月河暴漲,朝廷為了保住夔郡州府,扒了周家坳一側的河堤,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瞬間成為汪洋澤國。
我和葉煙逃到了山上,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幫助過我的父老鄉親家毀人亡。那些水中掙紮的小孩、老人……那場景我永遠都忘不了。
難道你們堯京的人是人,夔州府的人是人,我們周家坳的人,就不是人嗎?
大水之後,大疫橫行,餓殍遍野。即使如此,朝廷卻一枚銀子,一粒糧食都沒有給幸存的我們。
有幾個有血氣的,去官府鬨了,第二天腦袋就掛在了城門上,罪名是造反。
這其中,就有我的族長。
他死前的那晚,我去牢裡看他,他歎息著,對我說“他對不起祖宗,若周家坳有一位貴人相護,也不會這麼淒慘。”
也就是那時,我遇到堯京一個經常幫我賣畫的掌櫃,他說,我的其他畫作雖然不錯,題材卻難受貴人的賞識,當今盛世,隻有美人圖最受貴人們歡迎,但是我畫得還不夠魅惑。
他告訴我,以女子靈元為引,以噬元之法便可提煉出一種魅惑人的獨特胭脂色調。我將此事告訴了葉煙,她說,她可以用自己的靈元幫我提取胭脂色,不必去害人。如此,我靠著她的靈元作畫,在堯京迅速有了大名氣。
但是我不能隻做一個畫師,我要靠著我的畫技打通向上的通道,直到最高,把我原本就應該去爭取的東西拿到手。
很快,葉煙的靈元便跟不上我作畫的速度,但青雲捷徑就在我的麵前,我絕對不能放棄。
我去找了那個掌櫃,他給了我一隻筆,還教了我一套窺探女子靈元,以小像誘惑,最後以金筆萃取靈元的方法。靠著這個方法,我物色了十幾名靈元比一般人強大一些的女子,逐個取了他們的性命,這也包括後來葉煙帶走的鼠精丫鬟金兒。
漸漸地,葉煙發現了我做的事,我們大吵一架,她搬走了。
再後來,我在景陵發現一個女子,有著罕見的強大靈元,我隻需要用她的靈元淬煉胭脂色,一定可以做出連當今陛下都傾心的畫,所以,我幾次想要取她性命。
可惜,每一次都不那麼容易,那女子家中設有各種機關,我將她騙到葉煙家,想聯合丫鬟金兒引她入局,她卻又不知為何被他哥哥帶走了。
沒錯,那個女子,就是你!
你究竟有什麼魅力?連我的小煙兒都刻意護著你?
周雲生講完自己的過往,用一種好奇又憤怒的眼神盯著陳小貓。
陳小貓被周雲生問得有些尷尬,若是平日,她肯定會暗暗得意,但這一次,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那個掌櫃叫什麼名字?店在何處?”四郎冷冷地問。
“卿掌櫃,卿風。城北紫金畫坊。”周雲生慢悠悠的地回答。
四麵的寒風停了一陣,竹林忽然變得十分寂靜。
周雲生的情緒漸漸歸於平靜,他問四郎“你也是丹青行家,你覺得我的畫力可還行?”
四郎低垂了眼睫,思量一下,道“功力冠絕當世,隻可惜,美人圖我沒興趣!”
周雲生自嘲一笑,道“世事所迫,我又何嘗真心喜歡過?”
說完,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布袋,將袋中的宣紙、鎮紙、毛筆、顏料、色碟、清水和墨汁一一排開。
七尺宣紙上,周雲生揮毫潑墨,大開大合。他作畫之時,眼中有清光微閃,若天人附體。那種專注與勁力,隻有在真正的大畫師身上,才可一見。
片刻後,他收起毛筆,對著那幅畫凝思片刻,蓋上自己的方印。
他長舒一口氣,仿佛墮入黑暗的生命已經獲得了救贖。
周雲生轉過身,平靜地對四郎道“能幫我個忙嗎?”
“說。”四郎的話很簡潔。
“葉煙的步搖,給我留個念想吧。”周雲生道。
四郎撿起那支步搖,透過藍芒陣牢遞了過去。
周雲生接過步搖,圓滿一笑。
轉身,他將步搖最尖銳的一端插入自己的心臟,血濺在他最後的畫作上,殷紅蕭瑟。
世人皆道周雲生的美人圖顧盼神飛,眉目璀璨,是盛世天下的絕美寫照。卻未曾料到,他平生最後的一幅巨作,是白骨遍地,千裡流民的“萬姓流民圖”!
後來人常爭論,究竟哪種意境,才是畫聖周雲生的真心寫照。
是耶,非耶?化為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