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心中充滿驚疑,趙佗依舊感激道:“是末將讓公子辛苦了,禦酒就暫且先留在番禺,等大軍得勝歸來再飲也不遲。”
“末將替南海五十萬將士謝過公子。”
其餘將領齊齊躬身。
胡亥看著趙佗等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你們不用這麼急著感謝,我這次的確沒有將禦酒帶來,但還是帶了其他東西的,趙佗將軍率軍鎮守南海,勞苦功高,將士也很是辛苦,朝廷感念將士辛勞,特意調集了上百萬金錢糧,用以犒賞大軍,並借此兌現當初征發南海的錢賞。”
一語落下。
場中不僅沒有驚喜,反倒陷入詭異的安靜。
見狀。
胡亥眉頭一皺。
他卻是有些不解趙佗等人的反應。
朝廷給大軍發下這麼多錢布,按理不當高興嗎?為何看不到半分興奮模樣?
難道他們不希望朝廷發下錢賞?!
趙佗低垂著頭,跟後方一個細眯眼厚嘴唇渾圓麵龐的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慌亂跟不安,隻是趙佗很快就鎮定下來,沉聲道:“末將替將士謝陛下、朝廷、公子的錢賞,隻是.”
“眼下確實有些不合適。”
“發錢賞有什麼不合適的?”胡亥麵露不悅。
趙佗苦笑一聲,拱手道:“公子沿路當也看到了嶺南這邊的情況,將士骨瘦嶙峋,跟在中原時完全判若兩人,嶺南的環境太苦了,軍中將士相較於錢布,更想要的是歸鄉。”
“三年多之前,朝廷攻下嶺南三郡,當時朝廷便征發五十萬商賈、徭役、秦民來嶺南,當時雖並沒有直言,但軍中將士大多是察覺到了,朝廷恐是想將他們留在嶺南,因而士氣大為不振,這才因此拖慢了夷滅甌駱地區的進度。”
“經過這幾年的紓解,軍中士卒已漸漸放下思鄉之情,若是此時發下錢賞,恐會讓將士再度懷疑,朝廷真要將他們放棄,到時軍心恐會壓不住,大戰在即,臣實不敢這般冒險。”
“公子帶來的上百萬錢賞,末將認為當以其他名義下發。”
這時。
任敖不解道:“趙佗將軍,朝廷何曾想過放棄將士?這些年朝廷先後征發數十萬民眾,還遷移了不少關中民眾,就是為了安定民心,朝廷若真要放棄,豈會這麼大費周章?軍中這股傳聞是如何由來的?”
趙佗眼皮一跳。
他雙眼眯成一條縫,歎氣道:“因為思鄉。”
“故土難離,嶺南的將士,不少人來嶺南已經九年了,而這些年朝廷一直致力於民戶遷移,這種遷移非是過去的牛羊車馬貨財,而是以成軍人口南下,其中對女子更是大為放寬,所圖不就為將這數十萬將士在南海成家?”
“此事朝廷早已定下。”
“一些老卒在軍中多年,也早就洞悉了這些。”
說到這。
趙佗歎息道:“山重水複之海疆,大軍若要長期駐紮,又得以安身立命為根本,從古至今,男子有女便是家,沒有女子,萬事無根也。”
“在朝廷一些舉措下來後,很多人就已察覺到了,因而軍隊的軍心大為動搖,這幾年,我等將領一直致力於穩定軍心,若是朝廷突然分發下錢賞,恐會讓不少士卒生出歸鄉之情,到時軍中會發生什麼,末將就實在難以預料了。”
“末將也是在為大軍安穩考慮。”
帳內靜謐。
對於趙佗的話,胡亥本能的覺得有問題,他雖然沒有扶蘇成長的快,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是有些長進,豈會察覺不到其中的不妥?
就像嵇恒說的,世間熙攘為的就是名利。
士卒豈會有不愛財一說?
更令他有底氣的是,他知曉朝廷的後續,知曉朝廷會讓士卒回去,隻是或多或少有些條件,他已見到了嶺南的艱苦條件,卻是更為相信,若是朝廷準許士卒回去,就算是去關東,他們也會是十分欣喜。
因為嶺南實在太苦了!
胡亥搖了搖頭,直接了當道:“這恐不行,我胡亥奉陛下之命前來犒賞大軍,也是奉陛下之命分發錢賞,豈能改弦易張?這若是傳至朝中,豈非要背一個抗令不遵的罪名?我胡亥絕不違背陛下詔令。”
“趙佗將軍.”
胡亥正想著讓趙佗去調集士卒,隨即又感覺不妥,畢竟大戰在即,若是出了事,他恐還會有危險,他不想讓自己冒險,因而轉頭看向跟自己同行前來的任敖,問道:“任敖,你說說,眼下該怎樣將將士的錢賞分發下去?”
任敖沉思了一下,開口道:“下官認為當傳令諸軍,以‘曝首’的規格分發,無須調動大量士卒,或者士卒輪動,先行分發一批,然後再一批接一批的分發,不過此舉恐會耗費不小時日,因而下官認為還是當將錢賞直接分發下去,不過要公告全軍,不能縱容任何貪墨。”
“敢貪贓枉法者,一律按軍法處置!”
“殺無赦!”
聞言。
趙佗臉色有些難看。
他咬牙道:“公子,若引起軍中思鄉,臣恐會壓製不下。”
“請公子三思。”
胡亥撇了撇嘴,不屑道:“趙佗將軍,我倒是認為你多慮了,就算將士思鄉,但錢到手才是實在的,眼下他們的確不能歸家,但卻是可以將這些錢布寄回去,而且嶺南環境艱苦,有了這些錢布,將士的生活也會大為改善,這難道不是好事?”
“我認為不會有事!”
見狀。
趙佗沒有再勸。
隻是目光越顯陰翳。
不多時。
趙佗等將領就悉數離開,大帳中就隻剩下胡亥幾人。
胡亥沒有席地而坐。
而是催促趙高去燃一些艾蒿驅除蚊蠅。
嶺南環境悶熱,蚊蠅眾多,在經過一片水窪地時,胡亥更是見到如黑雲般的蚊蟲團,當時胡亥臉都白了,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多蚊蠅,眼下待在這狹小悶熱的幕府,更是覺得身旁蚊蟲無數。
很快。
趙高就燃起了艾蒿。
大帳內多了一股清香,也讓胡亥麵色稍緩。
他緩緩坐到毛皮上,看向任敖跟趙高,好奇的問道:“剛才趙佗說的那些話,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你們覺得呢?”
嵇恒隻說讓他做吩咐的事,其他的事不要去插手,但眼下情況顯然有了變化,為了不生出太多是非,他也是決定跟任敖趙高兩人商量一下,至少讓自己心中有數,以免真捅出什麼大問題。
他可不想這次闖出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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