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大公子對我有一飯之恩。”
遠慧又補充了句,見蘇梁淺坐直身子,恢複了如常的神色,鬆了口氣,他這會意識回籠,才驚覺自己臉上和後背都出了一身的汗,抬手擦了擦。
“蕭有望?”
蘇梁淺沉著眉,似乎是在思考。
他認識蕭家大公子蕭有望,並不知道夜傅銘,但後來又為夜傅銘效命,蘇梁淺聯想到上輩子,夜傅銘登上皇位,蕭家跟隨蕭鎮海立下不少功績的蕭子選身亡,蕭家在蕭有望手上,跟著走上了巔峰,有個想法,從腦海掠過。
會不會,是蕭有望和夜傅銘勾結,然後將遠慧介紹給了夜傅銘?
蘇梁淺越想越覺得可能。
“姑娘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確實有事,你不用拒絕夫人,照常在蘇府做法,但是——”
蘇梁淺說到這裡,臉色一正,“原本我承擔的罪名,我要彆人來擔。”
蘇梁淺隨即將自己的計劃說了遍,卻遭到了拒絕,“不行,蕭家公子對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負義,而且,這樣會壞了我名聲的!”
“一個將自己救命恩人全家都殺儘的人,和我談不能忘恩負義?關山月,你說是嗎?”
蘇梁淺那模樣,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遠慧看到蘇梁淺,整個人從凳子上彈了起來,直直的盯著蘇梁淺,濃黑的眉毛挑著,就好像是一柄利劍,那雙眼睛,迸射出的已經不是冷光,而是殺意。
故事掉牙的老套,年輕殘暴的土匪頭子,因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山寨被滅,身受重傷,被心善的小姐救起,照顧了一段時日,動了情。
土匪為尋仇離開,回來發現,小姐已經嫁給了他人,殺了小姐夫婿一家,將小姐的父母家人也殺了。
“那位小姐最大的錯誤,就是善良悲憫,救了你這個殺人惡魔,結果害了兩家人,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遠慧瞪大紅了的眼,“她喜歡的是我,是她父母逼她嫁的,那些人都該死!”
他聲音很大,沙啞的聲音,滿是暴戾,但通紅的眼睛,卻盈了淚,裡麵藏了深沉的悔恨懊惱,一下仿佛老了十歲。
蘇梁淺原以為他會當聽彆人的故事般狡辯,沒想到卻承認的這麼快,看樣子,那個女人,真的是他不能觸碰的逆鱗。
“她對你說過喜歡嗎?她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喜歡的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是她嫁的那個人,她若泉下有知,聽你到現在還說這番話,一定更加後悔!”
遠慧囁嚅著嘴唇,腦袋懊惱低垂,沒再說話。
“你殺了她的愛人家人後,她本想一死了之,不曾想,這時候卻有了身孕,她想為夫家人留下最後一絲血脈,放棄了輕生的念頭,但精神上,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你臉上的傷,就是在她癲狂的時候,被她用刀傷了吧。”
蘇梁淺說的肯定,遠慧似是想到了那段被深藏的往事,握緊拳頭,整個人都在發顫。
“她救了你,你卻毀了她,她必定恨極了你,但她懷孕時,是你精心照顧,她心地善良,不忍心找你報仇,生完孩子,她便撒手人寰,我說的可對?”
少女的話,就好像一隻無形的手,且指甲銳利,將那些他深藏在心底的隱秘撕扯開來,鮮血淋漓。
遠慧抬著猩紅的眼睛,看著蘇梁淺,這些事情,到今日,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他隱姓埋名,換了身份,又從當初的地方離開,他以為,除了自己,不會有人知曉,他搞不懂,蘇梁淺是從何得知的?
遠慧看著麵前淺笑盈盈的少女,篤定又自信,難以言喻的高深莫測。
季無羨聽兩人你來我往,再看遠慧這反應,整個人已經不是懵了,而是懵到暈眩。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之前蘇梁淺還讓他查的人,她現在說的,完全沒在他查證的內容裡麵啊,他覺得比起遠慧來說,蘇梁淺更像個神棍,本事神通廣大的那種。
蘇梁淺手撐著桌,臉貼在手心,抬頭看著被悲傷的情緒彌漫著的遠慧,他眉目沉痛,但蘇梁淺一點也不同情。
真正該同情的,是那個因善念而被毀了一生的女子,她的父母家人,還有那個一出生就失去父母的孩兒,而她麵前這個人,就是個殘忍的殺人凶手。
“你現在,是在贖罪?”
蘇梁淺笑,笑的譏誚,漫不經心。
蘇梁淺似是想到什麼,笑問道“當年她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你是將他藏在寺廟中還是給彆人領養了?應該不會是在寺廟中,女孩的話,不方便,若是男孩兒,你的那個小姐,她應該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了和尚,你不會違逆她的意思,那就是,送給彆人收養了。”
遠慧聽蘇梁淺分析,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那凶狠的模樣,能把小孩都嚇哭,蘇梁淺卻無半點畏懼,她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那麼多個地方,你為什麼會選槐村?他在槐村對不對?不在槐村,應該也就在附近的幾個村子,他應該就比我稍稍大些,養父母家中應該不會有很多小孩,條件也不差,就算最開始條件差,有神通的遠慧大師在,現在應該也好了,你和他現在不可能完全沒有聯係吧,想要打聽這麼個人,想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遠慧情緒簡直崩潰,“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蘇梁淺冷笑,“真是可笑,受害人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相處融洽,你應該不想他平靜的生活,被這樣打破吧?那那位小姐,真的會後悔的從棺材裡麵爬出來。”
遠慧看著蘇梁淺的目光,滿含怒火,更多的是驚懼無奈,“我都聽你的,我會按你的意思做,你不要去打擾她!”
蘇梁淺點了點頭,在遠慧鮮血淋漓的傷口,繼續撒鹽,“我都說了,我既開了口,就不喜歡被拒絕,早這樣配合不就好了,白白浪費我這麼多的口水,我剛還在想,你要不同意的話,我還得想辦法去找那位小姐的墳墓!”
遠慧聽的腿顫,向後退了一步,看著蘇梁淺的眼神,是更深的怒,也是不敢反抗的畏懼。
這哪裡是個十來歲的少女,這就是個惡魔,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那就說好了,都聽我的,那就大後日吧,我在家中等你,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我讓你做的這點事情,肯定不會有任何問題。驅逐邪祟後,我祖母的眼睛喉嚨,會在五日後恢複正常。”
遠慧選擇認命,漸漸恢複了最初的平和,蘇梁淺對他這樣的切換,相當滿意。
成大事者,沒幾個情緒是會隨意外露的,遠慧這枚棋子,將來她會有大作用的。
“我隻是個神棍,習得些騙人的本事,不會醫術!”
遠慧貶低著自己,這口氣,還有對蘇梁淺的怨憤。
“你按我說的做便是,我要讓你成為聞名天下,地位最高的神棍,這種人,都該是神秘的,所以,從現在開始,改變你的行事作風。”蘇梁淺信心滿滿,用的已經是命令的口氣。
“至於你的過去,你今後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還有她的孩子,你也少見,你已經害了他的父母家人,不要再害了他。關山月,我保證,除了我們,不會再有人知道你曾經叫這個名字,還殺人無數。”
遠慧雙手合十,沒有說話,但這態度,顯然是答應了。
“那就祝我們第一次合作愉快嘍。”
他目送蘇梁淺起身離開,始終沒問蘇梁淺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
蘇梁淺的背影,一消失在他的視線,他渾身撐著的力氣,仿佛被徹底抽空,癱坐在凳子上,目光迷惘悵然,神情痛苦後悔。
遠慧忍得住,季無羨卻克製不住自己滿心的好奇,一出門,就問蘇梁淺道“這些事,你是從哪兒打聽來的?你怎麼知道的啊?”
這麼深的秘密,他完全沒挖出來。
蘇梁淺抬頭看著已經變的有些刺眼的陽光,抿著的嘴唇,勾出了抹深沉悲涼的微笑。
怎麼挖出來的?這自然得功於夜傅銘。
狡兔死走狗烹,大抵幫夜傅銘辦事,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她是,遠慧也是。
上輩子,遠慧深得慶帝信任,他也幫著夜傅銘乾了不少勾當,隻有死人,才不會將秘密泄露出去,這是夜傅銘一貫的行事原則。
但那時候的遠慧,已經貴為國師,在民間,深得百姓愛戴,在朝中,也有一部分信徒,秘密處決,自然是不行的,掌控他秘密的夜傅銘,讓人講這些事情,傳播了出去,遠慧最終在百姓和曾經的信徒唾罵聲中,被處以火刑。
那件事,鬨的極為轟動,蘇梁淺想不知道都難。
夜傅銘不知道,他和遠慧見麵的時候,她其實撞見過一次,她知道,遠慧是他的人。
事發後,遠慧沒有辯解,他也沒有出賣夜傅銘,必然是夜傅銘拿他在意的東西威脅他了。
現在回頭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被對夜傅銘的信任和愛迷失了心智,遠慧的結局,其實就昭示了她的下場,偏她認為自己和遠慧不一樣,她是他的妃子,是他孩子的母親,真是愚蠢又天真。
季無羨見蘇梁淺眺望著遠處的天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的笑,變的悲涼又充滿了嘲弄。
每每這個時候,蘇梁淺的身上,總給人很多秘密的感覺。
季無羨想到謝雲弈臨離開前,再三的叮囑交代,雖然都要好奇死了,但還是忍住沒有繼續追問。
“遠慧這個人,真的能用嗎?”
季無羨轉而道“他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死了,那個孩子,也不是他的,萬一他反咬一口怎麼辦?你就不擔心?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凶惡之人,你還是離他遠點。”
蘇梁淺已經回過神來,麵色如初,和季無羨繼續往外走,兩人上了馬車。
“就因為人死了,所以感情才更加濃烈,而且會一直延續,他對那個死人的在意,比我們想象的都要深沉,死人,更是沒什麼能夠打敗的了。”
若是活著,可以有所彌補,說不定還會有變數,但死了就是死了。
“她死在遠慧最滿懷愧疚的時候,臨終托孤,遠慧必不會辜負。他有多慌亂有多悲傷恐懼,就有多在意,你沒見我一提起那個小姐,他情緒就失控了嗎,就連狡辯都沒有,我們誰也不知道他曾經經曆了什麼,更何況,是人是魔,與我有何乾?我隻知道,他現在對我有用,而且是大用。”
不單單是有用,從上輩子的結果來看,這個人也是可信任可用的。
季無羨覺得蘇梁淺對遠慧的了解比自己深多了,她考慮事情素來也比自己周全,說可用必然是可用的。
“你就等著大後日來看熱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