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手背！
每當東方剛發白，迪克醫生門口的走廊裡就會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會越走越輕，隻到停到門口，然後是間隔秒鐘，就會響起當當當的敲門聲。當聽到裡麵傳來一聲蒼老的應答聲，敲門的人就緩緩地退走了。
迪克是薩斯州有名的心理醫生。他之所以吩咐下人每天那時候叫醒自己，跟折磨他近十年的一個夢有關。
他已經快六十了，工作在瑞安醫院。瑞安是全國最有名的精神疾病醫院。迪克每周隻工作三天，周二，周四，周六。每天隻看三個病例。所以預約他的出現病已經好了，還沒排到號的大有人在。但是，奇跡在於經過他看的病人，無一例外地像換了一個人，變得活躍，陽光，野性十足。
那是初春，周二，早晨的陽光纖細溫和，像小姑娘的長睫毛一樣。縷縷陽光透過新發的柳樹芽，打在窗戶上，落在窗台上的蘭花瓣上。迪克盯著花瓣上晶瑩的小露珠，一隻手，顫顫巍巍地伸進陽光裡，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條條蚯蚓扭動。手背緩緩降落，黑影下是個鐵籠子，裡麵有四雙明晃晃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下沉的手。手還沒有貼到籠子上，就聽到一陣亂草草的，利爪摩擦聲，嘴鄂撞擊聲，利齒撕咬聲…血滴在籠子上，濺下來，又攪起一陣搶食撕咬地唧唧聲。粘稠的血滴在瓷皿裡，顫抖的手背，血滴也跟著在顫抖。黑色的血散發出的腥味，讓籠子裡凝結成獵殺前的死寂。道道寒光似刀一樣刺透籠衣。迪克手攥著紗布，把血皿緩緩拿起，血滴一滴一滴滴到蘭花的泥土裡，泥土變得鐵屑一般，陽光透過滴落的血，也似生了鏽一樣，隻有籠子裡齊刷刷掃向蘭花射出的光，變得更寒冷，鋒利，似刀…
迪克吃完早餐出門時，百鳥正叫在興頭上。慷鏘有力又不失婉轉的白頭翁的鳴叫，直爽開朗的喜鵲們的嘎嘎大笑，咿咿呀呀的小燕子似在學習戲曲，渣渣的麻雀也來湊一嗓子…到醫院有三公裡的距離，他三十年來一直騎著那輛老式的鳳凰牌自行車上班。正如往常，他推著自行車走過小道，小道上還沒人行，因為路上落滿了一層完好的小花。小花呈黃白色，大約有五個花瓣，時不時有花飄落，花落無聲，隻有鳥鳴穿梭其中。他沒有駐足，也沒有想著聞聞這滿地花香，隻是抬頭看著被虯枝分割的藍澈的天空，踏步行去。身後一名帶著墨鏡口罩，看不清年齡的女人，拍下了那小道上的車腳印，和那還沒有遠去的黑色的背影。
迪克年齡雖大，但仍是鞭腿上車。這是他三十年來不變的上車前戲，左腳登左蹬，右腳蹬地，滑了兩步就鞭腿而上了。路上行人都笑容滿麵，熱情地打招呼，而他總是似笑非笑微微頷首。
辦公室在門診樓旁的來秋樓一層102。上個月新收一學徒，名叫照影，是盾堡大校一名心理學研究生。盾堡大學的人類大腦研究排在世界前列。
上午的病人是個妙齡少女，但神色間已有婦人之態。她算是美極了的，隻是眼神中透露著惶恐不安，感覺像是被逮住的兔子，眼神飄忽不定，神情恍惚。照影把她喊進來，她雙手捏在胸前，似在害怕什麼，在防禦什麼一樣。
照影給她搬了凳子，她隻是略略退後一點，仍然捏弄著胸前領子上的衣服，沒有坐下的意思。迪克讓照影沏杯咖啡，家長裡短地問著照影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麼今天吃的啥早餐，做的幾點的車，路上遇到什麼趣事沒…似乎把這個病人忘記了。就在病人都覺得把自己忘記了的時候，迪克醫生淡淡地問了句，你吃早餐了嗎？那女人忙提起微微放下的手，沒，沒吃，離這遠，坐車，沒來及…嗯嗯嗯，不餓…咖啡端來放在桌子上，迪克端起來呲溜呲溜地喝起來了。照影一副吃驚的樣子，心想不是給她的嗎？迪克不急不慢地喝下一口咖啡，對照影說，幫忙給她買瓶營養快線。還沒等病人說話，就問道，你帶錢了嗎？你叫什麼名字啊姑娘，半天了還不知道你叫啥？哈哈哈…那姑娘一邊慌忙著拿錢，一邊說我叫秋蓮。照影接過錢，走了出去，門噗咚一聲關上了，秋蓮蒙地一縮身子。哎，姑娘，你家哪的啊，做什麼工作啊，誰陪著你來的呢…迪克平和隨意地問著，姑娘詞不果腹地答著。照影進來，笑嘻嘻地遞給她一瓶營養快線，她不太通透地笑了一下。迪克起身，對照影說，我先出去一下，你問問她，記錄一下她的基本情況。
這種病人總不願向人打開心扉的，更彆說向多人打開了。窗外金黃色的柳枝條隨風擺動著，像是窗戶的劉海。照影抬頭低頭間寫著什麼，時不時嘻嘻哈哈的笑聲倒能讓人放下對她的防備心。照影停下筆，遞給秋蓮一張調查問卷，道，你先根據你自己的情況填一下。一會兒功夫，迪克回來了，他拿起照影記錄的本子，像是有意的先小聲嘟囔一句，這沒什麼事，又大聲道，這沒什麼事，姑娘，放心吧，我給你開服藥，調理調理就沒事了。來，姑娘彆填表了，來我看看。他拿過表，隨意看了看就放下道，有點思慮過度姑娘，放輕鬆就好的快。照影知道，她病的很嚴重。迪克開了藥單，遞給秋蓮道，姑娘去取藥，回來我告訴你怎麼吃。姑娘捏著紙，低頭出去了。
照影疑惑道，就開這藥行嗎？迪克，略有沉思道，再好的藥，都不如激發自我身體機製的藥。疼痛是有記憶的，肌肉的記憶比大腦更難控製。她還需要一副藥。什麼？照影問。它，迪克指了指窗台上一個個用黑布罩住的小籠子。一陣風吹動簾布，驚起一陣亂步聲。那是什麼？迪克似在教書地道，揭開罩布它就是隻野獸，或溫順或凶殘，蓋住布就是自己的影子，或光明或陰暗。
秋蓮提著一包藥回來，迪克道，照影，用筆給秋蓮在藥盒上寫上怎麼吃。來，姑娘，你血液裡有毒，需要它幫你排毒，你隻需把手放到籠頂上，可能開始有點疼，但彆害怕，咬兩次就好了。一天兩次，早晨一次，晚上一次，每次讓它咬一下就行。咬過後把毒血擠出來就行了。但姑娘記住一句話，彆揭開簾子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