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師……你現在不提你家那上百口子人啦?”楚王殿下聞言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怎的今日卻突然跟我說這些……”
“你是老夫的弟子,更何況憐兒她……”虞世南說到這,突然煩躁地揮了揮手:“總之,臭小子,今日這場變故,無非是將來……的提前預演,可是孩子,先生如今已垂垂老朽,也不知道還能為你掃多久的落葉,所以這些煩心事,終究是要等你自己去麵對的……”
“虞師……”李寬聽著老人真摯的話語,他的內心此刻頗受觸動:“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錯了!又錯了!”虞世南聞言當即板著臉:“臭小子,你給為師好好記著:你楚王李寬,除了你故去的皇祖母,你永遠都可不為他人的期望而活!因為你要背負的東西實在是夠多了……為師不願你再受掣肘!”
“哎呀虞師,您這就有些矯情了呀……”楚王殿下吸了吸鼻子,沙啞著嗓子道:“我祖母……她就希望我這輩子平安喜樂。”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虞世南聞言溫和一笑,接著又道:“為師相信你將來能解決這些問題。”
“嗯,虞師,我也相信我自己。”楚王殿下雖然現在也沒啥好思路,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哄老頭兒:“您就彆為我操心了,這一大把年紀的……”
“你這豎子!你嫌為師老啊?”虞世南聞言頓時大怒道:“你老夫也就是今日來的匆忙,沒帶上戒尺,不然定教你知曉什麼叫老當益壯!”
“關於您‘老當益壯’這事兒,不該讓……”楚王殿下話說一半,突然一抬頭,發現前方不遠處的陰府大門外,房玄齡、杜如晦、魏征、還有自己的便宜舅舅長孫無忌正站在台階下,與出門相送的陰弘智正說著什麼。
“陰弘智,”另一邊,即將離去的長孫無忌看著麵前低眉順眼的陰弘智,他的語氣帶著些許冰冷的殺意:“老夫警告你,你是給人當舅舅的,老夫也是給人當舅舅,所以你要真打算為你的外甥謀劃將來,那記住,彆去找老夫的外甥,你先來找老夫練練手,不然……”
“趙國公言重了!”今日備受驚嚇的陰弘智,此刻甚至都不敢讓長孫無忌把話說完:“這就是誤會!誤會……”
“誤會?!”長孫無忌覺得這狗東西比自己那小混賬外甥還混賬:“你他娘的都打算以身入局,換你外甥得見一絲‘天光破雲’了,你還打算拿此事當誤會?你他娘的,是不是覺得老夫很好說話?!”
“唉!輔機!”房玄齡沒想到,此番長孫無忌居然還真就當起了一個稱職的舅舅:“事情不都敲定了麼,陰大人不日就要去嶺南上任,算是他說錯話,做錯事的代價,你還有什麼好追究的呢?”
“老夫倒覺得輔機兄施展一下拳腳也是好的。”魏征今日來此,其實是為了大局考慮——如今天下初定,儲君作為國之根本,當然不能產生動搖。可……魏征隻要想起今日出門前女兒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就想撞牆——這都還沒嫁過去呢……胳膊肘就拐得沒邊兒了……而且重點還是楚王那個晦氣玩意兒……
“舅舅!”突然,就在這邊即將開啟戰鬥的時候,不遠處,看著給自己出頭的舅舅,楚王殿下決定食言一回。
可他此舉,卻也頓時便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得虧老夫幾個來得早啊……”杜如晦望著不遠處的楚王殿下,他笑著朝虞世南遙遙一禮:“陰弘智,你記住,回頭你給虞公磕一個也不為過——楚王殿下那就是混小子一個,他今日肯定是帶了大批人馬要上門辦了你的,畢竟那小子,辦事向來講效率。”
“確實……”房玄齡顯然是從老友口中聽過先前楚王殿下在鴻臚寺“兵貴神速”的彪悍事跡的,當然,他也是為數不多知道長孫無忌跟自己的外甥鬨翻的人:“輔機啊,你這算不算是守得雲開,終見天明啊?”
“……”長孫無忌此刻渾然聽不見房玄齡那句突如其來的調侃,說實話,自打上次被外甥在驪山推心置腹了一回,他原本心中是又氣又委屈,可……當他冷靜下來,重新複盤了一遍當初的對話後,他才意識到:錯的是自己,外甥哪怕將話說得無比絕情,但說到底,他還是救了自己一命。
不,如果算上山中遇險,那孩子救了自己兩回!
“不行,就衝這臭小子一聲‘舅舅’,老夫今日真得動手揍這姓陰的王八蛋一頓!”長孫無忌說著,就要衝上前去毆打陰弘智。
而陰弘智見狀,頓時嚇得直往後退。
但也不知怎的,好巧不巧地他就撞上了魏征。
於是……
魏公直接就照著他的後腰來上了一腳,將人踹到了長孫無忌麵前。
於是……一場貞觀大名臣的鬥毆就此上演!
“精彩,真精彩啊……”楚王殿下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看見魏公跟長孫舅舅聯手,還是為自己出氣:“這世界總算是癲成了本王認不出的樣子……”
“行了,你看熱鬨就少說話。”虞世南也知道,房公等人是見李寬在場還是孤身一人,知道這小子是將人手撤了,所以他們也打算投桃報李——先明著給他個交代。
“虞師啊,”楚王此刻一邊看著熱鬨,一邊突然開口道:“您給我點兒時間,讓我好好想想,自己將來打算長成一棵什麼樣的樹。”
“不管你打算怎麼做,為師都支持你。”作為楚王的老師,虞世南其實一直都耿耿於懷一件事——當年因為自己的無心之失,害自己的弟子失去了那個機會,雖然弟子不在意,可這做先生的……尤其是在如今發現弟子越來越出色,處境卻越來越危險的時候,他的心中,便愈發的不好受。
“虞師,您打算怎麼支持我?屆時打算幫我寫檄文?”楚王殿下眼見無忌舅舅一拳打中了陰弘智的肚子,讓後者哇地吐出一口酒水,頓時樂得眉開眼笑:“嗯,看來本王的舅舅也不是一無是處……”
“雖然你家先生已經是行將就木的年歲,就算將人比作樹木——撐死也不過一根枯木,但這根枯木早就做好了倒在你腳下的準備。”虞世南說完,眼見弟子的肩膀一副要塌下來的架勢,他便伸手拍了拍對方後背:“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就該挺起胸膛直起腰,麵對這人世間的風風雨雨,你這樣的年紀,不可有喪氣,不可生暮氣!你明白不明白?!”
“嗯……”良久,楚王低聲回了先生一句。隻不過他這聲好似哽咽應答,艱難地就像是從嗓子眼裡硬擠出來的一樣。
就連虞世南自己,都從未見過這般傷心又不敢傷心的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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