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贈我空歡喜！
他走過去，她依舊沒有回頭。他走到了她的身後，看見了她的額下發絲微微卷起，腮上塗了淡淡的嫣紅，眉毛也修整了，纖細且長。她靜靜地坐在那裡，穿著鵝黃的短袖小衫，白紗水紋的膝下長裙。橢圓領兒露出後頸一片雪白的肌膚，長發盤了起來，發根處有著輕微的凸起。有風來，頭發在臉前散下了幾縷，她伸手撫到耳後，轉頭，還是看見了他。
遲素顏接著就站了起來，順手抓起包朝門口奔去。她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與他說，目光似乎也是故意地閃開了他，他是不相識的人，他甚至成了一個惡人。石天明兀自沒有回過神來，看著麵前茶幾上被素顏碰倒的水杯靜靜地躺著，水攤開來，慢慢地滑向茶幾的邊緣，然後滴答滴答地落到了地上。水珠碰到了堅硬的地磚摔得粉身碎骨。這時他才想起來，來不及和衛青道彆，便奔了出去。
他不知道素顏為什麼要這樣，如果說三年前她的離開是不想在他麵前死去，如果說上一次在錢糧胡同的遇見是因為她並沒有看見他的樣子，如果說這一回……
這一回卻是無法解釋的了，他不明白，想了三年，找了三年，便痛苦了三年。他想不明白，如今就在他要和另一個女子離開這個城市時，又遇見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著她就坐在了自己的麵前，這次是沒有錯的，絕對沒有錯的，她依舊是以前那個樣子的。可是他卻更加地不明白，不明白她為什麼看見了他，猶如看見了鬼怪，為什麼要這麼逃避他，為什麼？
他奔出公司，發現兩間電梯都還在頂樓，跑到樓梯口才發現她已經下到了二樓。他就跟著跑。就如前麵的那個女人奪走了他心愛的玩具，他是一定要追回來的。他跟著跑下去，這才看到素顏也加快了腳步。
他喊了一聲，是很大聲地喊，估計整座樓裡的人都聽見了。
他喊道“遲素顏，你站住。”
遲素顏顯然是愣了一下，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又開始跑了起來。已經到了樓門口，出了樓門口是一個小廣場，步行穿越五六十步，就出了院子的大門口，離大門口幾米的距離就是公交站牌，再往前就是的士停車區，再往前就是大望路的地鐵入口。石天明清楚地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追不上她，他就可能再也看不見她了，他看不見了，也就永遠不會知道她為什麼要離開他。
他在追，隻是為了要一個真相。
穿過了辦公樓前的小廣場，在大院門口的時候，他追上了她，那僅僅是幾步的距離，她在前麵疾走，他在後麵跟著。
石天明說“素顏，你停下來。我是石天明啊。”
遲素顏依舊是沒聽到一樣。
石天明繼續說“素顏，我現在也不想問你當初為什麼離開，我也不想與你說我是怎麼找了你這麼些年。一切都沒意思，都過去了。可是你能不能停下來，讓我仔細地看一看你，讓我知道你現在究竟過得好不好？”
遲素顏依舊是沒聽到一樣。
他不明白她為何變成這樣的狠心，她為何真的就把當初的所有都能拋棄的一無所有，就算是一場偽裝，又得需要多大的動力與狠心。
已經出了大院門口，過了公交站牌，她似乎是要去坐的士。石天明跟在後麵，他說“你真的忘了嗎？你忘了當年我離開你去北京，在廊坊的火車站口，你上來抱住我說的那句話了嗎？我承認我自私，我不擔當，但是我在儘力做一切能做的事情。素顏，我究竟是哪裡錯了，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你不要這樣，你還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樣子嗎？你的衣著，你的舉止，這一生中，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都還記得。”
“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是不是忘記了啊？”
“你忘記了在北京市安貞醫院旁青檸味道的薯片；你忘記了在天津市血液病醫院門口的狗不理包子；你忘記了在河北省石家莊第四人民醫院廣場上打太極的老人；你忘記了在南京市鼓樓醫院裡每天收到各地寄來的信箋；你忘記了在成都華西醫院每天睜開眼就念叨著的四川小吃；你忘記了在上海瑞金醫院是誰嘲笑我是多麼值得憐惜；你忘記了在去西安時是誰在候車廳裡拽著排椅不願意繼續走下去；你忘記了在西寧老中醫家裡你對生命絕望而故意和我吵來吵去。”
“遲素顏，你是不是都已忘記？就算你把這些都忘記了？那我呢？是不是也已忘記？”
就在遲素顏拉開一輛的士的車門，準備進去的時候。石天明上前拉了下她的胳膊，他沒有想到她是這樣的無力，或者說是他的力氣用的過於大了。素顏就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石天明站在了一旁，不知道是上去攙扶，還是等著她自己爬起來。
他這樣，是因為突然記得三年前在西寧，一日早上素顏醒來，一翻身卻跌到了床下，石天明忙跑過去扶，她卻一把推開了他，照樣是歇斯底裡地朝他大吼“我死不了的，你不用過來扶我。”
的士司機似乎司空見慣，裝作沒有看見，把頭扭到了一邊，車子又緩緩地朝前開了幾步。行走的人都遮掩著瞅向這裡，以為不過是一對小情侶在鬨什麼彆扭而已。
他還是蹲下去，想扶她起來。她卻揮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如今她已不再如以前那樣號叫，而隻是一道直直的目光看向石天明。
她說“我沒有忘記，我怎麼能忘記。我穿著白色短袖上衣，水青色碎花長裙，我手裡提著紅色的方便袋子，我穿著敞口的軟底鞋子。我把頭發束在了腦後，頭繩是粉色的，墜著兩隻天藍色的梅花小鹿。那一年，我十九歲，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好不好。那是程遠方剛剛進監獄的幾天後，我想請你幫我替代程遠方的監獄之災。我什麼都沒有忘記，從十九歲的那年到今天，這是多少年，這是七年，整整七年。老石，我們認識了已整整七年。我們遇見，因為程遠方入獄，後來你去給我送生活費，你去的時候我在學校門口賣小飾品，你請我喝西瓜汁，你把五百塊錢塞到我的手裡，你說是程遠方給我的，隨後的三四年，你一直這樣，去學校看望我，請我喝西瓜汁，塞給我生活費。然後你離開，三年後你要去北京和一個叫顧南歡的女子結婚。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其實三四年間的生活費都是你自己給我的，你卻說是程遠方的，你這樣做，無非是怕我欠你人情。
我告訴你，老石，你就是不去看望我，不請我喝西瓜汁，不塞給我生活費，我也已經欠了你人情，你替我照顧了程遠方，更何況後來你又陪我看病，並拋棄了顧南歡。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上了你。我還不起你的，一輩子都還不起你給我的情。我便一生也要背負著你給予的情債，我也想好好地報答你，和你在一起，甚至死在你的麵前。可是我做不到了，我真的做不到了。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便離開，我離開，便以為可以悄悄地死在某個地方，你再也找不見我，便能遺忘。可是我卻不知你是這樣的傻，我離開了，你並沒有回到南歡的身邊，你卻全國各地地走，你去了我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隻是為了能再次遇見我，你就像一個孩子，那麼地讓人難過，你就是一個孩子，讓人總是想起就同情不已。可是，你知道嗎？老石你知道嗎？你要清楚是我的不好，而你並沒有任何錯。你回去吧，好不好？難道你忘記了有一個人在等你嗎？她叫滄桑是吧？你回去吧，我不希望滄桑因為我而成了下一個顧南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