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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下值後拖著老邁的身軀回到府裡,他已經五十九了,純純的高齡,伺候了幾個皇帝,到了如今的高位,但似乎也逃脫不了那個命運。
皇帝對內閣的不滿已經要溢出來了,所以今日這事他是不得不為,回到家剛不久,他便叫府裡下人抬了轎子去找劉閣老。
今日在乾清宮的情況,他們都是看得清楚明白的,劉健隻是不說而已。
劉府的下人引著他、特彆尊敬的把他帶到書房。
輕推木門,屋外的風吹得燭火搖搖晃晃,就像他們這些已老之身於朝堂旋渦之中一樣。劉健的身體還好,李東陽走路已經要微微彎腰了。
平日裡尚不覺得,但鑒於朝堂此時的背景來看,劉健不禁有些感慨,“為國儘忠四十年,到如今,你我都是垂垂老矣了。”
“劉閣老應當知道我會來?”
“知道。但是你本不必來。因為你來不來都一樣。孔子說知其不可而為之。有些事,陛下沒有選擇,你我也沒有選擇。”
這些話,劉健平日在內閣值房裡不講,但一出口李東陽就知道,劉閣老宦海浮沉四十餘年,心裡早就如明鏡一般了。
“閣老,陛下並非那樣的君主。閣老不是也說過,如此君主是你我之幸嗎?如今就這麼退去,閣老心中難道沒有一點可惜?”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這也許,也是命。我知你想從中斡旋,但你斡旋得了我,還能斡旋得了陛下?”
劉健當然覺得可惜,他一身的理想還沒有變成現實。碰到一個靠譜的君主,這是他實現理想最大的保障。
但新君登基之後與內閣的矛盾來得如此劇烈,不要說朱厚照沒想到這一點,就是他這個老而成精的人先前也沒預料到。
因為往常兩方合作的很好,畢竟還有一個‘強國富民’的共同目標。
李東陽不願離開,他無子無女,心中就剩一點年輕時的信念和道義,如果這些也放下了、不再重要了,那他這個人都可以不存在了。
“斡旋得了斡旋不了,閣老總要讓我去試試。我覺得陛下並沒有準備好,一切都尚有轉機。”
“錦衣衛去了南直隸,你知道嗎?”
李東陽不理解為什麼劉健忽然提到這個,他皺眉搖頭,“去了又如何?”
“陛下不信丁祖萍的奏疏,認為南直隸一定有糧,是丁祖萍不願意借,因此而革了他的職。但丁祖萍給我來過信,南直隸確實沒有糧。”劉健伸出老得發黃的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他那個人,能力是欠缺了點,但能討好上頭的事他為何不做?這不符合常理。”
李東陽忽然覺得這其中有事情,“不對啊,以陛下之智,他不會意識不到丁祖萍違背常理的行為。可陛下為何還是一口咬定,就是丁祖萍不願意借?”
“從陛下的角度來說,或許無法分辨丁祖萍是不是在陽奉陰違,因為有些臣子的確膽大包天,這是一種可能,這種可能下革他的職是沒有錯的。第二種可能,陛下會想如果丁祖萍確實說的是真話,那麼也要革了他,同時還要去查南直隸。因為南直隸不應該沒有糧,弘治六年、九年,朝廷都派重臣治理過蘇鬆河道、那裡賦稅又重,結果還沒糧,說明什麼?”
李東陽背後忽然升起一股涼氣,這就是錦衣衛為什麼去南直隸!
孝宗皇帝和這幫老頭兒雖然有很多瑕疵,但確實是認認真真在治國的,也有一幫官員在做事,至少沒有瞎搞,十八年的安安穩穩,那地方怎麼會沒有糧呢?
劉健不無憂愁的說:“陛下認定是丁祖萍自身不願意借糧,就是沒有打草驚蛇。但朝會之後則派錦衣衛前往南直隸。賓之,以陛下之心計、手腕,南直隸少說又是一場大案。且陛下之新、怪想法層出不窮,這些都是大事,你讓我留下來,怎麼留?這和陛下準沒準備好又有何關係?”
李東陽也不說話了。劉健是有政治智慧的人,他看得到,將來不僅是出兵這一件事,而是會有很多事,這種格局之下,他退一次、兩次可以,如果次次都退,他就要考慮考慮自己的名聲了。
現在他還是內閣輔臣、朝廷柱石,也許幾年一過就跟憲宗皇帝時的‘萬歲閣老’差不多了。萬歲閣老是指憲宗皇帝時的萬安,有一天皇帝召他過來,問了幾個問題,萬安答不上來,就知道磕頭說萬歲,所以被人戲謔稱為萬歲閣老。
對於劉健來說這可能就是將來,皇帝要手腕有手腕、要力量有力量,就像這次出兵,人家自己掏出了銀子,所有的事往後都是按照皇帝的意思來了,那麼他賴到那個時候,碰到事情不磕頭稱萬歲,又能做什麼?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大勢來時,人力又豈能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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