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明白,今天的每一句話都是特意對他講的。
其實,昨日朱厚照對李東陽講了那麼多,也不是興致到了、或者是正好李東陽在內閣裡,所以拉過來閒聊幾句複套、國策的事。
哪裡是那麼隨意?
皇帝這麼講,是要內閣知曉他的意圖。提前透露這個動作背後的政治含義就是:皇帝現在還不希望把事情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醜啊,主要是。
而從李東陽的角度來說,他必須要接得住皇帝的招。
如果什麼都不想,回到家去蒙頭大睡,一次兩次的,皇帝就會覺得你是個蠢人,至少沒有用得很貼心的感覺,所以可能會因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就被調走,但其實種子早已經埋下了。
如果能接住,那就是很容易重用的大臣。
所以許多事說不上來,解釋不清,有的人就是很容易被皇帝信任,這才是伴君如伴虎的真實用意,所謂人心隔肚皮,皇帝的那顆心,誰能時時、次次摸透?
好在李閣老在朝堂沉浮多年,招他肯定接得住,問題就在於接不接得好。
這是他最近第二次去劉府,這次還多少是帶著聖命。某種意義上,這就像勸架一樣,上次沒說動劉閣老,這次更沒說動皇上,而且皇上明顯表現出了堅決的意誌。
劉健也一樣的聰明,他看到李東陽第一句話就是:“是不是沒能斡旋得了陛下?”
“這…”李東陽兩隻胳膊舉著,老人家也有幾分可愛似的,拖長音叫了叫,“希賢,伱要給我留點麵子。”
劉閣老是不苟言笑的人,見李東陽如此,他也隻是示意他就近入座。
隨後也不浪費時間,“陛下怎麼說?”
“是劉閣老說的大事,但陛下也很堅決。”
劉健心裡歎息,這就難辦了,“太過焦急了,也不知為何,陛下明明年方十五,卻總是覺得時間不夠一般。”
李東陽現在已經不這麼認為了,“閣老,陛下也說南直隸無事。”
“無事?陛下沒有想到?”
“當然想到了。但是陛下說,以預備倉之事整肅南直隸官場,就會使全國處處征糧填滿預備倉,這於民,是有大害的。”
劉健略有震驚,他和皇帝也不是第一天交往了,從他還會太子時,一路至今,碰到了多少大案,哪一次有過這樣輕饒的?
“閣老對陛下有最大的誤解,便是覺得陛下嫉惡如仇。可事實證明,陛下行事分外知道輕重,從不會使蠻力治國。複套之議雖然大膽,但是若真能成,確有破局之效。”
有時候事情本身的利弊容易看得清楚,尤其朱厚照並不是不懂腦子的人,也不會像隋煬帝那樣,盲目自信、沒有節製的使用國力。複套若要成功,將帥、騎兵、錢糧,這都是可以做到的。隻不過騎兵極貴,需要分幾年時間積攢。
然而除了事情本身的利弊之外,還有做事的人…他的個人得失。
說開來,複套這項國策,不理解的人還是多。如果內閣在此時依然‘縱容’皇帝,那麼由此而來的非議、批評甚至彈劾也會非常多。
劉健眉頭鎖得極深,這是進退一步就天上地下的區彆。
“賓之已經聽完了陛下的理由?”
李東陽擺擺手,“不必提陛下,我是為閣老而來。陛下對此國策態度非常堅決,如果閣老依然如上次西北用兵一般,那麼必定是結局難料了。”
“態度堅決?難道楊應寧楊一清字)的捷報已經到了京師?”
“這倒是沒有。”
李東陽知道,這就是皇帝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緣由。如果打敗了,那沒什麼好說的,皇帝的威信必然有所下降,吞下失敗的苦果安穩幾年吧。且上奏複套的楊一清也難以脫罪。
但如果成功就不一樣了,當今聖上在當皇太子時就已經十分有威望,如今再有軍功傍身,滿朝之中,誰能擋他?
所以李東陽要來規勸劉健,
“那麼就要看楊應寧的消息了。”劉健笑得慘然,“也不知是誰所教。陛下於朝堂所爭之事從來都是有備而來,若真是西北大勝,老夫這首揆之名就要落到賓之身上了。”
李東陽臉色大變,“閣老!何必如此?!”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無非也就是把這條命獻給大明就是。”劉健自小剛直,他原來在翰林院就有個劉木頭的稱號,“曆朝曆代,可有定窮兵黷武之國策的?況且大明早已不複太祖、太宗之盛象,如此不惜民力,我輩豈有不勸之理?以陛下之齡,徐徐圖之又能如何?何必如此冒險?一旦遇阻,則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你我之臣,難道不是愧對太祖太宗,愧對天下萬民?”
“命隨年欲儘,身與世俱忘。無複屠蘇夢,挑燈夜未央。”
……
而在千牛堡之外,
隨風舞動的明軍踏雪而行,他們這一路竟然追到了長城。在這一段長城之北,就是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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