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顧人儀也真的跟瘋子似的,竟就把棉衣給脫了下來,並著李、劉二人的一起,遞給了路邊的老農,搞得那兩個人馬上凍得蜷縮起來,開口大罵。
顧人儀則已經去了路旁,“老人家,天氣寒冷,還是給您孫兒穿上。”
這個場景並不會讓真正的仁者產生成就感,而隻會覺得世事艱難,民生之苦。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
老者給顧人儀叩頭,叩得讓人心酸。
可惜顧人儀這一路上發了不少糧食,搞得此時他都有些餓。懷裡是一點兒乾糧都沒有了。
“老人家,這大冬天,你們要去哪裡?”
老者說:“去京師。”
“去投奔?”
“不是,聽村裡的人說,京師做活的地方,我想去掙些工錢。”
“可……怎麼這個時候出發?”
這時候後麵跟上了一兩個男子,走到這裡也有些氣喘,蹲下說:“糧食吃完了,再不去做工,就要餓死了。”
顧人儀歎氣,“此處離京師還有百十裡路程,你們……”
“官爺……想必也是進京的隊伍。近來各地入京的人多,我們反正一邊要飯,一邊過去,到了京師再說。”
老者默默地再給自己孫子套衣服,衣服很大,正好一圈一圈套暖和些,也因為這樣,小娃娃不再哭鬨了。
顧人儀沒想到這男子還知道些朝廷的事,便說:“當今聖上愛民如子,河北之地的民牧逐漸也在取消……你們,你們再堅持些,往後肯定會更好。”
“涿縣的民牧去年便取消了。”老者快速說道。
顧人儀一驚,“那為何還隻能乞討?”
“取消民牧,朝廷就要回收馬匹,小老兒養的馬不合格,隻能罰錢,原先的幾畝薄田也隻能賣了。”
若顧人儀還是剛出京的進士,他大概聽不出內涵,
但他已經當了六年知縣了。
什麼叫不合格?
什麼又叫合格?
這裡麵可操作的空間大了去了。
但這麼一想,顧人儀心中頗為震撼,偏頭問其他人,“你們……你們也是?”
眾人沉默以對。
……
……
“中丞,屬下想遲些入京。”
在一處亭子中,顧人儀跪在端坐諸位的費宏麵前。
費宏吃著很硬的乾糧,就著水,連續的趕路,其實他的氣色也不是很好,“義山顧人儀字),你為何為官?”
“自然是上效君父,下安黎庶。”
“想不想升官?”
“中丞信也好,不信也好。下官六年知縣,從未想過升官之事。”
費宏歎了氣,“你該想的。你若欲為百姓做更多的事,就該想。當年,陛下還是太子時,便鼓勵東宮官員磨練本領,以便能夠坐上更高階的位置。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就是跑斷了腿、說破了嘴,又能夠救幾個人?京裡的人常說,欲謀官先謀身。這句話並非沒有道理,就要看你怎麼理解。”
顧人儀磕了個頭,“下官自然明白中丞提點之意。但七年前,下官赴京趕考、六年前,下官遠行赴任,當時京畿之地已經推行改牧為農,還民於田之策,下官本以為此次入京,能看到炊煙嫋嫋,卻不想還是流民沿道而乞討。下官實在不解,若是不解開這一點疑惑,即便是金鑾殿上天子親自問道,下官也隻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到那時一樣是丟中丞的臉麵。”
費宏略帶深意的看了這個壯年官員一眼。
“……那你去的時候,不要穿官服,並且帶兩個人吧。到了京師,就到養育巷來找本官。再有,不要耽擱太久,務必在三月之前入京。”
顧人儀大喜,“謝過中丞!”
費宏其實還有話要說,他站起身,負手背對著他。
大概好一會兒,他才忽然轉身,而眼神已經變得極為認真。
“順天府的事,你可以問、可以看、甚至可以上奏,三月的大朝會本就是陛下問道天下。但是此處為京畿,京畿之地關係盤根錯節,很多人、很多事不僅僅是李旦華、劉夫這兩個貪官那麼簡單,有時甚至會涉及到宮裡。
你在四川抗上,說到底,是本官這個巡撫在為你扛著。但到了京師,你這個七品,太小,本官這個巡撫也太小,若還是如以往一般,怕是很難護住你。但話說回來,聖天子在朝,一個七品的小官之言,天子反而更為相信,因而說不準又很大,這其中之要害,你要把握的準。”
顧人儀一身正氣,“下官隻說下官看到的、確信的。既是聖天子,必定辨得了忠奸。”
“本官不是這個意思。”
“那中丞何意?”
費宏把他扶了起來,他要說句心底的話,“義山,今上天資卓絕,謀眾斷獨,做事、派官都有自己的安排,所以這不是辨不辨忠奸的問題,這是你是否打亂陛下安排的問題。你可明白?”
“那……這些事,陛下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顧人儀滿臉疑惑的問。
但費宏卻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不過京師這地方,從來複雜,本身就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明確答案的。
而人的命運就是在這種不確定的岔口,走出完全不同的風景。
隻是,顧人儀不懂的是,中丞說的京畿之地,盤根錯節指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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