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州城燕安郡。
一座偏僻的民居小院之內,清虛子聞言微一頷首:“計錢錢的位置深處腹心,至關重要。”
某種程度來說,此女甚至可影響無相神宗的興衰成敗,無相神宗豈能不對其重視有加?
尤其此女,還是那位一手撫育長大的弟子,試問他們豈能放心得下?
如果不是萬俟羅睺的建言,他們早在雲海仙宮開啟之前,就會想辦法將此女除去,或者支開。
宗主李長生倒是對萬俟羅睺信任有加,毫不懷疑。
然而長老院的幾位大長老卻都為此心憂不已,耿耿於懷。
所以才有了他這次燕安郡之行。
“腹心?”
萬俟羅睺低聲沉吟,忖道無相神宗上層對楚希聲的重視,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他隨後展顏一笑,將一疊澹黃色的信符放在清虛子麵前:“師叔,我這裡之所以建言宗門不做任何動作,自然是有依據的。”
清虛子見狀白眉一揚,將那些信符拿了起來。
“這是?是計錢錢傳給你的書信?”
“不錯!從她改名換姓,潛伏於楚希聲身邊的開始,每半個月都會向我彙報一次。如果有緊急情況,還會傳遞更多信符過來。”
萬俟羅睺‘刷’的一聲打開手中的折扇,在大冬天裡搖擺:“您看看她寫的內容,就明白我為何會有那樣的建言了。”
清虛子已經在看了。
他一目百行,須臾間就將這些書信全數過目。
隨後他就‘唔’的一聲,陷入了沉思:“原來如此,她的態度在逐漸轉化,一開始的文字雖然應付了事,卻將她打探到的消息情報,巨細無遺的記載其上。
幾個月後,她的文字看起來詳實,連篇累牘,裡麵記錄的卻隻是一些不緊要的瑣碎雜事,或是一些江湖中早有傳聞的消息。她的心,變了?”
清虛子說到這裡,白眉卻微微一凝:“不過這可能嗎?堂堂‘七代尚父’教出的弟子,會因男女之情將她一直秉持的信念,還有她師兄的令諭置於不顧?你可彆忘了,她修的可是唯我獨尊刀!”
這門刀法極其特異,不但需極其強大的意誌,也需固守自身的心誌信念,不容動搖。
清虛子其實也不確定,計錢錢是否陷入了男女之情。
不過這世間還能有什麼原因,能夠讓一個對朝廷忠心耿耿的錦衣衛千戶,毫無理由的背叛呢?
再考慮到楚希聲的那張臉,緣由自然可想而知。
“師叔您這話可就錯了。”
萬俟羅睺用折扇遮著唇,輕聲哂笑:“您可彆忘了,楚希聲現在可是正牌的錦衣衛副萬戶。所以在計錢錢的眼中,違逆了朝廷律法,觸犯她信念與底線的可是另有其人。”
清虛子微一愣神,隨後匪夷所思:“這怎麼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
萬俟羅睺笑著反問:“一個陷入愛情的女人,總會很輕易的突破下限,也總會不自禁的將戀人往好處想。計錢錢,她也不例外。師叔,‘唯我獨尊刀’這門武道挺有意思的,此刀以自身意誌為刀,斬斷一切,可以說是‘一念破萬法’。
所以修行這門刀法之人,需得秉持自身對萬事萬物的判斷,觀點與應對方式,臨戰時絕不能自我懷疑。不過相應的,隻要她堅持認為自己沒有錯,那麼她的心誌信念就不會崩塌。所以越是固執偏執的人,刀法就越強大。”
“原來如此。”
清虛子已聽明白了萬俟羅睺的言下之意,目光閃動。
也就是說,哪怕未來天子明旨要誅殺楚希聲,如果不符合計錢錢認定的道理,計錢錢也不會執行?甚至倒戈相向?
“也就是說,七代尚父辛苦煉成的這把絕世寶刀,刀鋒最後很可能會指向他自己。不過你確定計錢錢她對楚希聲的感情,可以讓她背棄朝廷?背棄天子?”
“我不確定,不過試試無妨。師叔你不知道,月前我向她下達任務的時候,她是發自心底的抗拒。還有,計錢錢的身世也很有問題,並非是簡單的孤女,很可能與十幾年前的廢太子桉有關,不過詳情我正在打探。”
萬俟羅睺的眉眼中現出了一抹冷意:“至於雲海仙宮,也無需擔憂,他們使用的欺天罔地之術,我已做了一點手腳。他們如敢對楚師弟出手,此術會顯露出致命破綻,必當死於雲海仙宮的劍傀之手。所以哪怕我看錯了計錢錢,那些人也傷不到楚師弟毫毛。”
他說到這裡,忽然心神有感,哂然一笑:“我留在那邊的分神留念之術有了動靜,看來他們已經進去了。”
此時清虛子倒是有些後悔了,他頓時眉頭大皺:“你不該在這時候過來。”
早知如此就不該千裡迢迢的把萬俟羅睺喊來的。
燕安郡距離雲海仙宮足有上萬裡之遙,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如果發生什麼萬一,萬俟羅睺可能沒法掌握局麵。
“我其實是不得不來,七代尚父獨孤守與笑紅塵對我信任有限。這次事發時遠離雲海仙宮,才能讓我擺脫嫌疑。”
此時萬俟羅睺的折扇一收,神色一肅:“除此之外,我這邊還打探到一個消息,需要稟知宗門。朝廷或有意以‘天地根’布局,謀算我宗,還請宗門定要小心。”
“天地根?”
清虛子白眉一揚,隨後哂笑道;“不久之前,中土地域確實傳出了天地根的消息,我當時就奇怪,這世間怎麼又多了一株天地根?看來是有意為之。朝廷就這麼有把握,能夠讓我們入彀?”
萬俟羅睺聞言苦笑了笑:“如果他們拿出真正的‘天地根’作為引子呢?這是個陷阱,也是個機會,近乎於陽謀了。楚茗此女乃建元帝的棋子,絕不可作為依靠。
而楚師弟天賦超絕,他隻要拿到此物,必可修成完整的神意觸死刀,不過我宗也將為此付出極大的代價。接下來就看宗門會作何選擇。”
讓他驚奇的是,清虛子卻沒有太多反應,麵色平澹道:“真正的天地根?他們倒是舍得本錢。不過此物對我宗而言,其實不是很緊要。”
萬俟羅睺聞言一愣,眼神錯愕的看著清虛子,他的心內飽含不解。
清虛子則一聲輕笑:“你是宗門的核心長老,術法聖傳,也有資格知道這件事了。楚希聲他本就擁有睚眥血脈,無需以天地根轉換。”
萬俟羅睺的童孔頓時微微一收,神色不可思議。
隨後無儘的狂喜,從他心底湧了上來:“當真?也就是說楚師弟的白虎血脈,隻是障眼法?”
他隨後卻又把眉心皺成一個川字:“師叔你不該與我說此事的。事不密則失其身,人不密則失其臣,霸武王殷鑒不遠。”
“此事已瞞不住了,希聲從雲海仙宮出來,我們給他打造的轉換血脈之物就必將失效。不過現在得知此事之人,仍不超二十,你是其中之一。”
清虛子說到這裡,又轉過身目光悠然的看向了西麵的望安城方向。
“就不知朝廷的天地根之局,是什麼布置?”
如果時機合適,他倒是有興趣在真相揭穿之前,與朝廷玩上一局。
※※※※
雲海仙宮,地淵北岸的懸崖旁。
身形瘦高的年輕男子,已經感覺到計錢錢的言語與氣機不對。
他眉頭大皺,眼神淩厲:“季千戶,你此言何意?”
計錢錢則已將一雙獨尊刀垂於自己身側,她抬起頭,眼神幽然的看著眼前的七人:“我原本是準備待上一段時間,再處理你們的事。可既然你等急不可耐的要進來,那我便成全你等。”
七個黑衣人聞言一驚,都已察覺到計錢錢以冷厲殺意,將他們七人全數鎖定。
其中那身形白胖者,更是驚詫不已:“處理?你是準備對我們出手?沒想到你還真被這小白臉迷住了。”
之前他的同伴如此猜測,白胖男子還不肯信。
沒想到最不可能的事情卻發生了。
他身邊另一人則是氣機冷厲:“我看季芊芊你是失心瘋了,為了一個小白臉,背叛朝廷,背叛錦衣衛,你可知是什麼後果?”
那瘦高青年卻是神色陰陰的一笑:“這可有意思的很,你與笑紅塵,可都是七代尚父獨孤守培育出的親傳弟子,怎麼?今日你要為了心上人,將朝廷律法,將你師尊教給你的道理都置於不顧?”
計錢錢聞言卻毫不在意,她掃了在場的七人一眼:“鬼手沉七,閻王刀命三問,極風腿戚君,果然不是江洋大盜就是魔頭大孽,一個個都是朝廷的通緝要犯!沒想到師兄他竟自甘墮落至此,竟與你等這些魔頭敗類勾結在一起。”
“沒錯,我們七人都是朝廷的通緝要犯。”
瘦高青年哈哈大笑:“不過這可不是什麼勾結,我們現在也是為朝廷做事。你師兄與大內的穆公公,都親口向我們承諾,隻要將楚希聲除去,不但有豐厚報酬,我們之前的那些桉底,他們也可幫忙壓下去。”
其實二人承諾之事,不僅僅隻是這些。
他們這些人也不會在意什麼朝廷桉底。
如果不是那位主子的吩咐,他們絕不會與朝廷鷹犬聯手。
不過這些事都沒必要向計錢錢解釋。
他眼神戲謔的看著計錢錢:“季千戶你應該知道穆公公是什麼人?那是天子內臣,建元帝最親信的內侍。所以誅殺楚希聲,實為天子與七代尚父之意。你今日阻撓我們誅殺楚希聲,就是違逆君父,就是悖逆朝廷!”
而此時那蒙著臉的白胖男子也嘿然冷笑:“我記得季千戶修的是‘唯我獨尊刀’?號稱刀獨尊,箭無影?”
他很好奇,背棄了自身信念意誌的計錢錢,現在還剩下多少實力?
計錢錢卻懶得再與這七人廢話,她抬頭看向天空,看那雲空中的‘戒律二書’。
原本以她一人之力,將這七位四品全數斬殺,還是有點麻煩的。
尤其鬼手沉七,閻王刀命三問與極風腿戚君三人,都是四品上的修為,戰力卻接近三品。
不過現在——
“律令!”
計錢錢的雙刀前方,赫然展開了層層疊疊的符文,她的童孔中則閃現出了一絲絲的金色電光:“此地破除一切幻術!”
這一瞬,那盤旋於塔樓頂部的戒律二書,都爆出了一團金色光爆,光輝映照四麵。
這正是‘一語成箴’!
在那座封閉殿堂內,陸亂離用了三十天時間習成了‘一語成箴’與‘天法雷暴’。
計錢錢也是一個月,習成了這兩門術法。
陸亂離是專心致誌的學,計錢錢卻是在蘊養真元之外無事可做,率性為之。
劍藏鋒與舟良臣可以在殿中練刀練劍,楚希聲也可以入夢修行,計錢錢卻沒法在眾人眼皮底下練習唯我獨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