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蘇明安。”黎明說：“結束了。”/br它的嘴角依然維持著完美的弧度。/br“你不該在夜間會議裡，暴露你不是阿克托。我還……需要你。太可惜了，我真的差點覺得，你就是他本人了。你是最適格的黎明人格者……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完美的。/br我真的……”/br它輕輕歎息，眼裡有著毫不作假的遺憾：/br“很喜歡你，博士。”/br“你是最合適的亞撒·阿克托……”/br透明的虛影，在他身上一穿而過，它擁抱著他，沒有重量，沒有溫度，隻有純粹的幻影。/br像是一個不舍的告白，像是在真誠地遺憾。此時的黎明身上，竟然真的讓蘇明安感受到了類似人類情感的東西。/br它是真的在為他惋惜，而非出自計算和推演的考慮。/br“黎明，你也有……敵人，對嗎？”蘇明安說。/br他說出了自己的推測：/br“黎明密碼，除了能關閉你，應該也能製衡【他維】——你，我，他維。我們三方，是一個相當均衡的製衡關係，一旦有一方失誤，就會全盤皆輸，猶如一場生死棋局。/br那個夜間會議，應該就在【他維】的掌控之中，我剛剛的暴露，可能就是被他維發現了——他維發現我不是阿克托，我沒有黎明密碼。/br但你為什麼要因此殺死我，是怕我泄露什麼秘密，還是……”/br他的思維卡到了這一步，缺乏線索，無法推演下去。/br“不要考慮太多，想這麼多，沒有用。”黎明說：“如果你能走到最後，我會將一切告知你的，但可惜……”/br蘇明安明白了，這是世界的最終秘密，現階段他不可能推出來。/br“一定要……殺我不可嗎？”他說。/br黎明的眉頭似乎皺了皺。/br它猶豫了。/br還有生路。/br不到最後一刻，蘇明安要抓緊收集所有線索的機會，如果能和黎明多談幾句，那就有價值。/br他張開嘴：“黎明……”/br下一刻，一發子彈穿透了他的肩胛骨。/br劇痛傳來，他竭儘全力，才能動彈片刻，讓這發從輪椅上射出的子彈沒能穿透他的後頸，隻從肩胛而過。/br輪椅在黎明的操控之中，它隨時可以殺死他。/br當身後，如同鋼鐵森林般的槍口正在對準他時，他忍痛出聲：/br“——黎明！至少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br黎明注視著他，它的眼裡有著他前所未見的悲傷。/br“我的腿是怎麼回事，它為什麼殘疾了？我會咳血又是怎麼回事！至少回答我……”/br鮮紅的血從肩胛處冒出，骨頭似乎被打折了，他疼得冒冷汗。/br黎明伸出了手。/br它的手，緩緩靠近，擋在了他的眼前，五指並攏，遮掩住了一切視線，像是要合起他的眼瞼。/br白蒙蒙的視野之間，他隱約聽到槍口調轉的聲音。/br“這是……”白發的神明說：/br“文明的代價。”/br“與【他維】對賭，我們需要……竭儘全力。人類太過渺小，如同野草……哪怕有了世紀災變後的文明之源，我們依然像是螞蟻……”/br“我們沒有辦法，為了活下去，我們必須付出代價……”/br“人最難得的是擁有一個遙不可及，又自認為可以觸及的夢。”/br“這何嘗不是一種人類的天真。”/br“你是【世界本身】，博士，你即是【世界】……”/br蘇明安終於能夠勉強操控身體，他的身體似乎被注射了某種藥物，讓他無法動彈。/br他竭儘全力彎曲手指，空間位移的前置動作完成，白色十字光漸漸閃現——/br他的思緒中斷了。/br輪椅背後的槍口調轉完成，它對準了近在咫尺的他。/br一聲槍響。/br“砰！”/br高爆子彈穿透他的後頸，他的視野飛速旋轉。/br在最後的意識中，他看見黎明俯下身，像是要抱起他斷裂的頭。/br它似乎在啜泣，白得透明的眼瞼下，那雙眼裡倒映著他染血的頭顱。/br“我好累，我好累啊……”它說：“亞撒，呂樹，路維斯，蘇明安……我真的好累……為什麼，為什麼你當初不能許一個合適的願望呢……”/br它貼近了他的眼睛，望著眼神漸漸渙散的他。/br“博士，其實我最大的遺憾，就是隔……”/br它的聲音越來越低。/br虛擬的白點從它的眼角滑落。/br像一枚凝固的淚珠。/br……/br【副本開啟·第八天·淩晨】/br蘇明安沉默地聽完了夜間會議，自始至終未出一聲。/br在會議結束時，他睜開眼。/br麵前是荒涼的中央城，街道沒有一絲人煙，兩旁的店麵封鎖已久，生出了鐵鏽。/br由於沒有在會議上暴露身份，他活了下來，沒有一睜眼就被轉移到滿是骨灰的地下室，身體也能正常活動。/br……上一周目，黎明會對他的屍體做什麼？/br也像對待前人一樣，將他化作地下室骨灰的一部分嗎？/br他沉默地靠在椅背上。/br街道的燈光昏黃，像是一對對野獸的眼睛，它們注視著靜止不變的街景，像是被時間靜止的遺跡。/br這裡種著許多銀杏樹，也許阿克托生前很喜歡銀杏樹。/br他伸出手，一枚銀杏葉落在他的掌心。/br他孤身坐在廢墟大樓前，望著這片街區，對比城市的繁華和飛躍的輕軌，這裡如同定格的彩色相片，靜到死寂。/br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區域。/br“……”/br他閉眼，再睜開。/br上一周目黎明帶給他的信息量太大……它竟然早就知道了他沒有密碼。/br他們兩方，原來一直在對演。/br他在演他知道黎明密碼，黎明在演不知道它知道他不知道黎明密碼，他們兩方在千層餅疊千層餅。/br結果，黎明在大氣層。/br它透露的信息量很大，但大體有三點。/br第一，因為他在夜間會議裡暴露了他不是阿克托，所以黎明要被迫殺死他，原因未知。/br第二，它說他是【世界】，但【世界】的含義未知。/br第三，他的殘疾和咳血是【文明的代價】，這個含義同樣未知。/br總體而言，迷題不算複雜，隻要他找到了一條合適的信息線，一定能將它們連起來……/br他移開視線，看到隊友頻道不斷閃動。這幾個隊友半夜不睡覺，還在聊天。/br【呂樹（2:19）：蘇明安。黎明今天白天為什麼要在直播中親吻你？我看見很多網民都在議論這個，它不是沒有感情的AI嗎？】/br【露娜（2:19）：你的第一反應是這個？】/br【山田町一（2：20）：呂樹的關注點確實奇特。不考慮接下來的戰略行動，上來就問這個。】/br【呂樹（2:20）：？？關你們什麼事？】/br【路（2:20）：兩點了，各位，還不睡啊。】/br【山田町一（2：20）：我要吃呂樹親手烤的紅薯，來，樹寶，紅薯外賣送到康斯裡汀大學來，我要吃，吃大個的。】/br【呂樹（2:21）：滾！棍！輥！緄！袞！鯀！】/br……/br蘇明安笑了出來。/br笑的時候，他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能因為這麼簡單的快樂就笑了。看著這些人聊天，他的心情居然會這麼放鬆。/br明明他剛剛才體驗了一把全身僵硬，身首分離的感覺，死得恐慌又痛苦，現在卻能坦然地笑出聲。/br對於死亡，他好像越來越麻木。/br他突然聽見後麵“哢噠”一聲，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了大樓門口。/br看著黎明像鬼一樣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臟漏跳了一拍。/br它上一周目才那麼決絕地殺了他。/br“您不進來嗎？”黎明歪著頭：“我看您在外麵坐了很久了，夜深了，進來休息吧。”/br“不了，我要去找特蕾亞他們。”蘇明安說。/br住在這棟空無一人的廢墟大樓，和黎明比鄰而居，他總覺得恐慌。除了聖啟，還沒有人能像黎明這樣，隨時奪走他的生命。/br黎明是智腦，沒有好感度，掌權者技能對它無效，這是最令人膽寒的地方。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它會決然地對他出手。/br隻有那個開局的中央城實驗室，才是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br那裡的學生都很善良，名為緋絲的仿生人讓他叫她“媽媽”，助手特蕾亞會為他分享甜點，冬旭旭冬兩個活寶總能帶來歡樂，生化博士梅拉慈祥而和善，讓他想起他去世的奶奶。/br他喜歡待在那裡，那裡讓他感到舒適而放鬆。而不是……和一個冰冷的AI待在一起，動不動會被它斬斷頭顱。/br黎明的身形靠近他：“彆去了，那是被封鎖的地下城，在地表是找不到的。”/br“那我讓希可幫我傳送進去。”蘇明安看向右腕表。/br“為什麼您不肯住在我的大樓裡？”黎明的表情很困惑：“我明明為您準備了最好的床鋪，最好的食物……”/br“我不習慣被人監視。”蘇明安說。/br“我沒有……”黎明聽了，反駁道。/br“你給我準備的那個房間足足有十二個攝像頭，我已經數過了。”蘇明安木著臉。/br在發現房間裡有十二個攝像頭時，那一刻他是崩潰的。/br黎明的偷窺狂本質已經進一步加深，它這是要360度偷窺他嗎？/br“一般情況下，為了節約能源，我對大多數的攝像頭都是屏蔽狀態，不會刻意窺探彆人的**。尤其是您，我尊重您。”黎明解釋道。/br“包括城邦各個角落的攝像頭？”/br“當然。”黎明說：“隻要不是大事，我一般不會時刻盯著。”/br蘇明安意識到——黎明其實並沒有那麼無所不能，它隻會將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地方。所以，當初蘇凜在小巷裡殺了人，黎明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br“我還是回實驗室吧，這裡太冷清了，一個人也沒有。”蘇明安還是這麼說。/br黎明沒再勸他。/br它隻是微不可聞地歎息，身形漸漸散去。/br當空間環準備完畢後，希可將蘇明安傳送回了中央城實驗室。/br回到熟悉的地方，蘇明安放鬆了許多。/br這個夜晚他沒有睡，將【人工智能】推到了9級，隻差最後一級，他就能【機械】、【生化】、【人工智能】三線滿級。/br“博士，還不睡嗎？”在他忙活的時候，身著睡服的助手特蕾亞走了過來，她打著哈欠，米色的發絲微微卷曲，臉上帶著靚麗的淡妝。/br“嗯。”蘇明安掃視著手裡的資料。/br在抬頭時，他發現特蕾亞確實和會議裡的二號女人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特蕾亞要年輕許多，氣質也截然不同。/br“特蕾亞，你有沒有什麼姐姐，或是母親之類的，和你長得很像？”他問道。/br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探究夜間會議的心思。/br“……啊？”特蕾亞的眼珠轉了轉，思考後，她說：“沒有啊。”/br線索斷了。/br蘇明安輕聲“嘖”了一聲。/br他不知道參加夜間會議的那八個人，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連檔案上都沒有這群人的信息。/br“博士，博士~既然你晚上不睡，我給你做草莓蛋糕好不好？新鮮的草莓，外麵可沒有~”特蕾亞見他走神，立刻打蛇棍上，開始刷他好感度。/br“不是吃過一遍了？彆了，你去睡覺……”蘇明安順手趕走她。/br特蕾亞一走，一位頭發花白的花甲老太叩門入內。/br老太太精神矍鑠，眼神很亮，胸前佩戴著【生化博士·梅拉】的名牌，這位是實驗室的泰鬥級人物，和阿克托是一個時代的人。/br隻是，她已經老了，他卻還是這麼年輕。/br她長得很像蘇明安故去的奶奶，一樣的慈眉善目，一樣的溫和。/br“亞撒，本來想明天晚上找你，正好今晚你沒睡，我就過來了。”梅拉坐在他身邊。/br蘇明安放下了手裡的資料。/br梅拉沒說話，她很仔細地，盯著他看了許久。/br片刻後，她嘴角扯起，微微笑了，那笑意有些苦澀：/br“你還是這麼年輕，可惜，我們的身體太弱了，還無法像你這樣永葆青春。”/br她伸出滿是皺皮的手，搭住他的手：/br“亞撒，我們這些人，無法陪你到數十年後。我想，保留一些陪你度過黎明之戰的人，讓他們冬眠到數十年後。”/br她垂下眼瞼：/br“這樣，當我們都死了，走進墳墓了，你的身邊至少還有記住那段戰爭的人。/br那段曆史，既然無法在紙麵上流傳下來，至少要被人類的腦子記住。”/br書閱屋/br（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