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隱情”。】
……
諾爾本該有千百種方法告知他原因的,但沒有。
諾爾本該有千百種更為妥帖的道彆方法,但沒有。
他們之間甚至沒有產生暗號的交流,蘇明安發出的暗號,除了一些確認諾爾是本人的暗號得到了答複外,諾爾全都沒有回應。
不答複,其實已經是一種答複。
“就這樣一刀兩斷?”蘇明安輕輕吸著氣。
“嗯。很高興與你走過一段路,不過,確實到這裡了。”諾爾說。
“所以,你認為……你的理想勝過我的生命?”蘇明安問。
諾爾的眼眸眨了眨,像是很奇怪似的,笑了一聲:“換位思考。如果拯救翟星的方法就擺在你眼前,隻要你去做,就一定能做到。代價僅僅是犧牲我的性命——在嘗試過百次千次,你都無法拯救我性命的情況下,你會選擇不犧牲我、而放棄翟星嗎?”
這一記換位思考太致命了,蘇明安沉默了好一會。
“……”
沉默。
寂靜的沉默。
這樣的抉擇,蘇明安早在第九世界就麵對過了。如果當時諾爾沒有來破局,毫無辦法的蘇明安……最後也許真的會失去玥玥。
他真的……無法給出肯定的答複。
片刻後,他的聲音有些乾澀:
“那你為何不立刻召喚高維?現在是你最好的下手機會。”
“我們的賭,還沒結束呢。”諾爾抬了抬手裡的積木城堡。
“有什麼意義嗎?賭注是什麼?”
“如果我贏了,你就吃幾塊草莓蛋糕。如果我輸了,我就吃幾塊巧克力吧。”諾爾笑著說。
……這算什麼賭約,這算什麼賭注。簡直像是小孩子鬨著玩一樣。
蘇明安下意識想笑,他習慣了給諾爾麵子,就算諾爾說一些不好笑的笑話,他也會笑。但笑容即將表露的這一刻他反應過來……從此以後他不需要對著諾爾笑了。
諾爾的笑話也不再為他與他們準備。
玩鬨似的道彆、玩鬨似的賭約、玩鬨似的賭注,新世界的冒險家總是喜歡用這樣玩樂的方式進行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可明明這是這麼莊重的時刻,少年的臉上依舊是笑容。
就像少年最初和他說的一樣——【遊戲要笑著玩】。
現在,諾爾的的確確是笑著的。
如果不看他被帽簷遮擋的眼睛。
蘇明安想走近去看,諾爾卻突然轉身,背對著他。
“小時候,養父母會帶我去天文博物館。”諾爾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的星海與鯨魚,仿佛以此可以看到翟星蔚藍的天空:
“鬱國的天文博物館大多很浪漫,會將金星、木星、土星……擬化為人,讓你知道它們的形貌、性情、愛好。”
“土星是一個溫吞的天使,它有一個巨大的光環,顏色像一位辛勞的農民伯伯。”
“水星是一個迅捷的小精靈,軌道周期僅為88天,它總會和太陽公公很快會合。”
“我小時候,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信以為真,其他小朋友以為它們真的是‘天使’、‘精靈’。但我知道它們隻是圍繞太陽公轉的行星,沒有性情,也根本沒有什麼善惡。”
“在天文館扮演行星的,是人類,而不是真正的行星。”
“一切情感都是人類強加在它們身上的,人類試圖讓它們如人類所想般活著。人類就是這樣一種自私且廣博的生物,想讓萬物都按照他們的思維模式來呈現並理解。”
“所以,我那時就知道了,行星終究是行星,海妖終究是海妖,船長也終究是人類。”
“海妖不會為了船長而拋棄廣闊大海,去陸地上畫地為牢。船長也不會為了海妖而留在海底,與故鄉永彆。”
藍色的玫瑰綢帶飄揚著,少年的金發在星海下自由地遊弋。
白皙的雙腿踩在黑水之中,他纖細的脊背卻像是長出了長長的羽翼。
“在所有的星星中,我最喜歡太陽。”
“這不是因為它是太陽係的核心,也不是因為它是萬物生命的起源,而僅僅因為……它是獨特且唯一的。”
“它是整個體係中唯一的恒星,不需要圍繞任何人而行,隻要存在於那裡,便被其他行星圍繞著。它灼烈的熱度與刺眼的光輝,讓萬物都不敢直視。”
“——太陽引領著眾生。”
“每次結束一場人體實驗,我從血泊裡爬出來後,最喜歡去牆角的縫隙,像隻爬蟲一樣貼在那裡……那裡是整座實驗室唯一裂縫,唯一能看到陽光的地方。即使隻有一點點。”
“每當這個時候,我覺得我像是回到了養父母身邊,和他們一起躺在太陽下暖融融的草坪裡,閱讀《簡·愛》、《巴黎聖母院》與《悲慘世界》。”
“與我一起的,是一個同齡小孩,他同樣被各種實驗折磨著。斷手實驗、饑餓實驗、溺水實驗、窒息實驗……每次實驗結束後,他會湊過來,問我為什麼這麼喜歡陽光。”
“我說,我擁有的東西不多,但陽光,這是我過去與未來,都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他便和我一起,趴在縫隙裡看陽光。他說他也曾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和爸爸媽媽一起坐摩天輪,後來壞人來了,幸福就消失了。”
“他還說,他是一個壞小孩,騙人、撒謊、甚至間接害死彆人……他什麼都乾。他說,小孩子看似最純真無邪,反而是最本惡的,因為沒有道德三觀的約束,小孩子可以乾出任何可怕的事。”
“他還說,小孩子,根本不是世界上最純白的存在,而是最黑暗的。如果這世界上隻剩下小孩子,那一定是個極其恐怖的世界。”
“我卻笑著說——不對,小孩子不是純壞,隻是沒人好好教育他們。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烏托邦,那一定是【一個正直的大人與一群白紙般的孩子】組成的世界。經過大人正確的教育後,長大後的孩子大多會是好人。他們不再是燒死在戰火中的孩童、被溺死在山溝裡的女嬰、從小在貧民窟偷錢為生的小孩、經曆家暴的原生家庭不幸之人……”
“任何的苦痛,任何的悲劇,任何的燒殺搶掠……都被遏製在了孩童時期的搖籃裡。”
“我想打造這樣的烏托邦。”
“假如這世上真的有烏托邦,我們這樣人體實驗的悲劇,將不再發生。”
“他聽了,卻說:所以你想成為養育孩子的唯一大人?你這是獨裁!是空想!簡直天真極了!”
“我說,是啊,我承認我並不是正義的人。我隻是想走向‘太陽’。”
“我想成為‘恒星’,遙遙回應那個站在天文館裡的金發小孩。”
“我想周遊宇宙,找到宇宙的彼端是什麼——我不願把自己的目光局限於翟星這一個星球上,在這裡生老病死。”
“我想……擁有烏托邦般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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