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歸世界遊戲!
他知道,這件事很危險。
他曾經體驗過兩次成神的感覺,一次是在穹地成為佰神,一次是在千年後成為舊神。前者讓他險些丟掉了玩家身份,後者險些讓他失去了自我。
就像神靈在成神前,也許曾有過喜怒哀樂,但祂成為神靈之後,成為了無情無欲的文明機器。
——神能改變一切,代價是“自我”。
火光跳動在他的眼前,他麵無表情地踏過火焰,烈火在皮肉上滋滋作響。
機械性地向前走、翻開廢墟、抱住冰冷的屍體。他拂去呂樹額頭的白發,淺綠的眼眸緊閉著,再怎麼呼喚也不會醒來。
他垂著頭,將拳頭抵住喉嚨,以此扼製自己的顫抖。
“我知道,你已經累了。”不知是誰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聽起來陌生又熟悉
“隊友們是你的助力,不應該成為你的負擔。你在第九世界已經為了玥玥付出了那麼多,她自己也說了——不要反反複複救她,不是嗎?你在霍牧黎爾國,和她勾指起誓過的。”
“蘇明安,你向她承諾過了……不要回頭救拯救不了的人。”
“你累了,所以你逃走了,沒關係的。”
他不知道這個聲音從何而來。
眼前的火焰扭曲著,他望見了一個美麗的舞台。
燈光亮起,另一個“自己”正在翩翩起舞,脖頸之上,懸掛著一條傀儡之絲。
“自己”穿著黑色的燕尾服,彬彬有禮如同一位英倫紳士,踩著華爾茲的舞步,舞伴是黑發黑眸的木偶人、白發綠眸的木偶人、金發藍眸的木偶人……“自己”擁抱著這些木偶人,與它們共舞。
這是一場火中舞。
他欣賞著這一幕的舞蹈,聞著自己身上的焦糊烤肉味。
旋步,移步,轉步。
緋紅的蝴蝶在他眼睫停留。
另一個聲音很快響起
“可那樣,你以後就是孤身一人了。沒有羈絆,沒有錨點,沒有同伴,你會成為一個可怕的怪物。”
“此後你認識的所有人,都會讓你想起最初的他們。那是無可替代的痛楚與無法抹去的影子。你與他人的關係也不可能再……那麼純粹。”
“再沒有人,毫不猶豫地為你而死了。”
“再沒有人……會陪你打遊戲了。”
“也再沒有人……和你締結旅遊的約定。”
蘇明安的眼睛滿是血絲。
他看不見眼前的爆炸,看不見四處濺射的火光,看不見疊影眼中的戲謔……
隻能看見舞台上,一個人偶轉著圈、踩著舞步,黑色的燕尾服搖晃著,像帶來春天的一尾黑燕。
無數條絲線拉扯他,他墜落,又升起,墜落,再度升起,沉沉浮浮。
左耳的聲音笑道“那有什麼關係?他是第一玩家,千千萬萬的人都願意陪他打遊戲,也起碼有幾千人願意為他而死。”
另一個聲音爭辯道“可那樣的話,他就真的成為神了。如果玥玥和呂樹都不在了,還有誰陪他過二十歲的生日呢?”
“那,選擇吧。隻要用朝顏的生命權柄救下一個人,再用傀儡絲再救下一個人。三選二就可以了。”
“不行……三選二,那被放棄的那一個人……”
“諾爾肯定要選吧,如果他被清空了積分,人類積分進度條可就不妙了。”
“……不行。”
“剩下一個,你選呂樹,還是玥玥?”
“……不行。”
“好吧,那就七選六吧。把呂樹、諾爾、玥玥、朝顏,甚至路夢和李禦璿都選上!這就六個了,他們都要活著。真是完美的結局啊。”
“七選六,那……被放棄的那一個人是誰?”
“你不清楚嗎?”
“……啊?”
“你心裡不清楚嗎?”
“……”
“還能有誰?除了這六個人之外,舞台上還剩一個誰?”
“……”
“是你啊,蘇明安。”
蘇明安停下了手中的絲線。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的嘴巴是張著的,口中乾冷,像是說了很多話。
……這兩個聲音從何處來。他好像明白了。
如果蘇凜在,肯定會大吃一驚吧。他的靈魂現在破碎不堪,像一個漏了風的口袋,總之不會多好看。他的靈魂,已經撕扯成自己都要不認識的樣子了。
不過,心裡已經下達了決定。
他放下了手中的三具“木偶”,再度回溯。
這次回溯,他沒有急於拉扯傀儡絲,而是靜靜地望著舊神宮爆炸。隨後他落於地麵,走向教堂。
每一次,透過彩窗,他都能看到不遠處聖城教堂內的離明月。離明月始終注視著他的回溯,靜靜地站在窗後。
熾烈的風吹亂了他的發,他的腳步卻走得更穩。
他踏入了教堂,離明月也朝他看來。
“我想成神。”蘇明安說。
聲音平靜,卻嚇傻了牧師與主教們。
“你知道步驟吧,教父,幫幫我。”蘇明安說。
離明月發出一個極輕的音節,似乎在喟歎。
“……值得嗎?”離明月的視線垂落著,顫抖了許久,才看回他。
“其實,這也是對我自己好。我成神了,戰力肯定會漲不少,即使離開這個副本後,我不再是神了,也……”蘇明安輕聲說。
“神的自我,將成為換取強大的代價。”離明月說。
蘇明安怔住了。
他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成神的代價竟然真的是……“自我”。
但也僅僅是“自我”,沒有更多的代價。
這麼簡單,這麼困難。
一時間,他的腦中晃過數個畫麵——神靈冷漠如冰霜般的眼神、世界遊戲結束後舊日之世穩定的格局、被抹殺前十億人悲傷的視線……
雲上城俯瞰罪惡的神、穹地抹殺汙染的神、測量之城檢測人格的神、舊日之世收集情感的神。
每個龐大而係統的世界,每個紛繁而迥然不同的力量體係……卻都有一個共同點。
“神”。
——人類是需要“神”的。
“神”是維穩的文明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