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其心狠手辣,沒有底線。
但是也恰恰是心狠手辣,沒有底線,以致於其不得人心。
雖然張獻忠也效仿萬民軍的行為,儘力約束軍隊。
最初在危難的時候,西軍確實軍紀良好了一段時間。
但是隨著之後不斷的戰勝,西軍的軍紀又開始敗壞,雖然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劫掠事件,但是小規模侵害百姓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少。
一些大西軍的將校更是放浪不堪,為了滿足一己私欲,常常做出違反軍法之事。
而張獻忠卻因為這些將校有功,常常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隻不過是一頓嗬斥了事。
金陵富庶之地,富戶萬家、勳貴千戶、官宦滿地、繁華似錦。
西軍的將校若是攻入金陵城內,怎麼可能秋毫無犯……
“元帥……”
李際遇抬起頭,目視著李岩,麵露不忍之色。
“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
李岩目光森然,語氣堅定,冷聲道。
“受製於人,辛苦奔波百死一生隻為他人去做嫁衣,莫非你能甘心?”
李際遇渾身一震,從李岩的雙眸之中,他看到了決然。
萬民軍一路走來,根本就是在走陳望讓他們走的道路。
他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使得陳望越發的強大。
現在的陳望儼然已經成為一方軍閥,援剿諸鎮將校皆在其麾下聽令,號令通傳無人膽敢違逆。
朝廷,早已經失去了陳望的掌控。
雖然即將要做的事情,極為弄險……
但是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隻有張獻忠誌得意滿。
隻有張獻忠忘乎所以。
一切……
才有可能!
李岩握緊了腰間的雁翎刀。
與其被一直被當作提線傀儡一般,在被徹底榨乾價值之後毫無尊嚴的死去。
不如放手一搏,去努力改變最終的命運。
“傳令。”
李岩目視著南京城的方向,高聲道。
“倡義營出擊,傾力猛攻!”
“神機營作為策應,護持兩翼,鋒銳營居中,找尋戰機。”
軍令既下,三軍皆動。
頃刻之間,萬民軍的各處營地已是沸反盈天。
震天的戰鼓聲再度響起。
旌旗飛揚,號鼓盈野。
大隊大隊的萬民軍軍兵高舉著兵刃,呼喝著萬歲踏出了軍營之中,向著巍峨的南京城席卷而去。
軍旗一動,千軍向前。
“萬歲!!!”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一浪接著一浪,席卷而去,又隨之浩浩蕩蕩傳向四方。
目視著遠方的佇立在原野之上的南京城。
目視著遠方奮勇拚殺的一眾萬民軍官兵。
李岩的眼神之中出現了短暫的迷茫。
前路迷茫,黯淡無光。
李岩並不知道,這一次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李岩不怕死。
在杞縣那暗無天日的監獄之時,家破人亡之際,李岩就已經不再懼怕生死。
那個可笑迂腐的李信早就死在獄中。
重獲新生的李岩。
李岩的恐懼,來自於外界。
千百萬人的生死,數十萬軍民的命運,都係於他一身,都將會被他的選擇而左右。
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個人的命運。
被時代裹挾的命運隻能隨著時代沉浮。
活著是最簡單的事,但卻又是最難的事。
李岩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看似如日中天,實則卻是山窮水儘。
他做出的選擇,是一場豪賭。
他準備押上自己現在所能擁有的全部的籌碼。
不僅僅是他的性命。
還有一直以來跟隨在他前行,跟隨著他奮進,跟隨著他求活,數十萬軍民的性命……
……
吹笛秋山風月清。
誰家巧作斷腸聲。
崇禎十五年,二月初十。
南京圍城第十日。
南京城破。
南京之戰的結局。
從一開始就已是定局。
南京宮城城內,喊殺聲盈天。
衝天的大火自南京城內的各處熊熊而起。
喝罵聲、哀嚎聲、哭喊聲全都混雜在了一起,在所有人的耳畔縈繞。
盧象升渾身浴血,征袍破敗。
他手執雁翎刀,站立於西安門的內街之上。
望著逃散的西軍潰兵,盧象升的臉上並沒有半分的喜色。
身側,一眾傷兵各執兵刃,相互扶持,倚靠在一起。
西軍已經攻破了南方諸門,萬民軍也已經攻破了北方諸門。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攻入城中的西軍和萬民軍分割了戰場。
各鎮的兵馬都被分散,軍令難以傳達不到。
盧象升隻能帶領殘存的兵馬,一路且戰且退,退到了宮城所在的位置。
宮城不久之後也被攻破,隻能是依托著街巷勉強抵擋。
僅僅隻是殺散了一支小股的西軍,對於大局根本於事無補。
城池告破,使得城中的百姓慌亂不堪,爭先恐後的向著還算安全的東門方向逃去。
往日裡趾高氣昂的達官顯貴們,再不複此前的驕傲,倉惶如喪家之犬。
盧象升抬起手,拭去了臉上的汙血。
又是一股潰兵自西麵湧來。
幾名將校當下領兵上前揮鞭約束。
其中一名背著傷員,滿身鮮血的潰兵看到了盧象升,當下竟然不管不顧的奔跑而來。
護衛著盧象升的親衛,自然是不會允許這名來曆不明的潰兵靠近盧象升,直接迎了上去,將其控製了起來。
那潰兵身上的傷員也隨之摔落在了地上,不過明明摔落在地,那傷員卻是並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音。
盧象升眼神微動,卻是感覺那名潰兵的臉龐有些熟悉,隻是一下子想不起名字。
不過很快,盧象升便知道自己是哪裡曾經見過這名潰兵。
他是黃得功麾下的參將,常常隨侍黃得功左右。
“督臣!”
那名潰兵渾身顫抖,滿臉淚水,止不住的哽咽著。
盧象升排開眾人,向前走去。
在走到一半之時,盧象升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站在了半路之上。
那被摔落在地了無聲息的人,臉上雖有汙血,但是仍舊能夠辨認的出來,正是勇衛營的總兵黃得功……
黃得功身被多創,脖頸處有一道刀口,卻沒有多少的鮮血流淌而下,明顯已是氣絕多時。
那名潰兵為什麼滿身的鮮血,答案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