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截潰兵的張安平沒有下令開槍槍斃這些逃兵,而是堅定道:
“我不追究你們當逃兵的事,但我希望你們跟在我的身後,看一看你們眼中無所不能的日本鬼子,到底是不是鐵打的!”
“我要是死了,你們再逃也不遲!”
張長官?
潰兵們不可思議的看著張安平,不敢相信這位聲名鵲起的大人物,會出現在這裡。
但張安平卻在說完以後不再理會他們,反而從他們之間穿過,堅定不移的走向了被他們剛剛放棄的陣地。
“真的是張長官?”
“我見過張長官的畫像,確實是他。”
望著這支二十多人小隊的背影,有人不安的問:“那咱們怎麼辦?”
“張長官這麼金貴的命都不怕,咱們這些賤命還怕什麼?胡排座上任這幾天,從沒有拿咱們當狗看,咱們……連胡排座的屍體都沒搶出來,還算人嗎?”
“跟上張長官!”
第一名潰兵轉身,緊接著第二名、第三名……
所有的潰兵轉身跟上了前麵那支小隊的背影。
陣地上的槍聲還沒有停,幾個年輕的士兵環繞著年輕的排長,依然在跟即將衝來的鬼子兵戰鬥。
有士兵眼見他們即將被淹沒,不由喊道:“排座……”
年輕的排長頭也不回的回答:“屁,排長不帶座!”
“排長,我們守在這,你去喊援兵吧。”
“喊個球,”年輕的排長大罵:“老子跟小鬼子打了三年,早就賺夠了——你,滾出去喊援兵。”
年輕的戰士回道:“我也不去。”
眼見有小鬼子從側麵壓了上來,年輕排長大笑:“哈哈,剛才都沒跑,現在讓你們跑也沒用了,兄弟們,跟小鬼子拚一把刺刀,輸人不輸陣!乾!”
說話間,年輕排長便忍著腿上傳來的劇痛一躍而起,可他還沒有衝向側邊壓過來的鬼子兵,砰砰砰的槍聲就響起,繞過來的幾個鬼子兵在一瞬間就被掃倒。
年輕排長回頭一看,隻見二十餘人分散著衝了上來,下一秒,就有人衝過來將他撲進了單兵坑。
“張!長!官!”
年輕的排長認出了將自己撲進單兵坑的是誰後,不由驚呼出聲。
“還能打?”
“當然能!”
張安平將衝鋒槍甩給年輕排長:“那就乾!”
即將被吞沒的陣地,突然間變成了萬丈的大壩。
洪水瞬間被阻攔,而隨著激烈的槍聲,日軍如洪水一樣的進攻,在臨近“大壩”後被彈了回去。
隻留下了一地淩亂的屍體。
重新回來的潰兵們,看著輕易就被打退的日軍,看著日軍狼狽撤退的背影,腦海中日本人戰無不勝的形象轟然倒塌。
張安平示意彆動隊先去支援其他友軍,自己則留在這裡向士兵們喊:
“跟小鬼子打了這麼久,他們什麼德性我太清楚了,炮兵炸完步兵衝,步兵衝完炮兵炸,來回就這三板斧而已——愣著乾什麼,準備防炮!”
最後一嗓子聲音很大,士兵們不由聽從指令,撤到了後麵的壕溝裡,進入了事先就準備好的防炮洞。
張安平卻選擇了留在陣地上觀察,胡排長被士兵扶著下去後回望才發現了張長官居然在留守,立刻急眼了,可這時候炮彈尖嘯著落了下來,他被士兵野蠻的塞進了防炮洞中,開始接受炮彈一次次的蹂躪。
轟轟的爆炸聲持續了十幾分鐘才消散,這時候雙耳發懵的他們聽到了陣地的呼喊:
“彆愣著了,趕緊出來!鬼子的三板斧又來了!”
士兵們鑽出防炮洞爬出壕溝才發現,張長官竟然在陣地中充當觀察員的角色,可壓上來的鬼子並未給他們震驚的時間,隻好快速的衝進了自己的戰位。
“小鬼子就這三板斧,仗著有幾門炮就天老大他老二,呸,待會兒老子就端掉他們的炮兵,讓他們哭不出來——準備作戰!”
士兵們眼中高不可攀的張長官,用剛才的實際行動和滿嘴的粗話贏得了他們最誠摯的認同。
麵對新一輪鬼子的衝鋒,士兵們再也不像之前那般的不堪一擊,和日軍打得有來有回,直到鬼子被再一次打退。
“就這?就這?就這!”
張安平大笑後用鄙視的口吻教訓士兵們:“早跟你們說了,小鬼子也是血肉之軀,隻要戰術到位,收拾他們就跟捏死小螞蟻一樣!”
“準備防炮——我去其他陣地溜達!”
“我,張世豪,今天就釘死在這裡了,我不死,誰他媽都不準當逃兵!”
“我死了,你們記得把我的屍體搶走!要是我的屍體落在小鬼子手上,被我折騰了四年的小鬼子,說不準會一人一口肉,我他嗎做鬼都得氣的詐屍。”
張安平罵罵咧咧的離開了這個已經變成了銅澆鐵鑄的陣地。
儘管他沒有和這個陣地的士兵們有太多的交流,但陣地上的所有人,卻已然脫胎換骨。
已經走掉的張安平突然又回來了,他朝防炮洞中的年輕排長喊道:“忘了問了——你小子叫什麼名字?!”
“胡澤洲。”
“是個好名字,仗打完了你小子跟我最後一個從租界撤離。”
“是,長官!”
……
這一天的張安平,出現在了一個又一個岌岌可危的陣地上,一次次力挽狂瀾,一次次帶著潰兵重新奪回了丟失的陣地。
他沒有向士兵們說什麼大道理,隻是告訴士兵們:
我死了你們再撤,撤之前一定要把我的屍體帶走,我可不想我的肉被小鬼子一人一口的分食。
儘管很粗俗,但他用自身的行動和這句話給了士兵們一顆定心丸。
戰鬥持續了很久,一直打到了天黑。
日軍始終未能徹底的突破一個陣地,從未打開過一個缺口。
甚至從下午三點開始,日軍的進攻就越來越難了,之前他們還能時不時的突破一個陣地,可從下午三點開始,陣地上的守軍卻跟吃了興奮劑一樣,即便日軍進入陣地,他們也死戰不退,也會用堅決的白刃戰跟日軍對抗。
這樣的變化讓一直川崎越來越抓狂,甚至在天黑後集中了手上的預備隊進行了決死的突破,可依然未能成功突破陣地。
第三道陣地,鐵打銅鑄、堅不可摧。
……
一份又一份的戰報堆在了土肥圓麵前,土肥圓卻沒有心思看。
或者說,他不敢看。
因為每一份戰報,都是有關法租界和城區淪陷的報告。
可不看報告也沒用,因為參謀還是會進行報告:
“報告,保安局組建的保安軍在廟前街大敗。”
“報告,由巡警組成的警察一團發生了嘩變,侯家路失守。”
“報告……”
“報告……”
土肥圓終於爆發了:
“夠了!”
“現在,任何失守的報告都不要告訴我!”
“我隻要川崎聯隊的消息!”
但在一個小時後,土肥圓又改口了:
“夠了!川崎聯隊攻擊受挫的消息不要再報告我了!”
“我隻要川崎聯隊突破的消息!”
再然後,土肥圓就聽不到任何消息了。
他就像一尊泥菩薩一樣坐著,一直坐著。
直到天黑,他也沒有等到能彙報給他的消息。
縱然不願意麵對現實,這時候卻不得不麵對現實。
“現在,城區內是什麼情況?”
參謀立刻回道:
“城區和南市完全淪陷,法租界也已經淪陷,目前隻有西城在我們手上。”
土肥圓隻覺得天旋地轉。
曾經,上百萬大軍在淞滬廝殺三月,上海才到了日本人手上。
現在,一天時間,主城區易手、法租界易手。
儘管西城、虹口和閘北還在他們手上。
強忍著眩暈,土肥圓又問:
“川崎聯隊……什麼情況?”
參謀垂首:
“一直未能突破第三道防線。”
土肥圓自然知道沒有突破,否則早就彙報了。
他以手撐地:“守在租界的是到底是什麼軍隊?烏合之眾不可能擋下川崎聯隊的猛攻!絕對不可能!”
“是英國軍隊吧?”
土肥圓呢喃道:“以兩千英國軍隊為核心,再輔以萬餘烏合之眾,以人命相填,對不對?”
“閣下……”
參謀這一次回答的更謹慎了,語速也更慢了:“根據情報,防守租界防線的是……是四個團。”
“張世豪秘密調來的忠救軍嗎?忠救軍……終成大患呐!”
參謀小心翼翼道:
“不是,根據確切的情報,這四個團,是……”
參謀吞咽了一番口水後,才道:
“是皇協軍第九師改編的四個不滿編團。”
土肥圓茫然的看了眼參謀,參謀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
“你……出去吧。”
土肥圓的聲音很溫和,參謀如逢大赦,趕緊跑路。
下一秒,屋內就傳來了劈裡啪啦的聲音。
土肥圓崩潰了,他不敢相信擋住了川崎聯隊猛攻的竟然是皇協軍第九師!
一頓打砸後,土肥圓蹌踉著推開了辦公室的門,一臉平靜的站在了辦公室的門口:
“向派遣軍司令部發報。”
“告訴他們,上海……危在旦夕。”
“請求……支援!”
這一刻,隻聽得嘩的一聲,土肥圓的裡子和麵子,碎了一地。
終究是向派遣軍司令部求援了,而這也意味著他土肥圓,承認遭遇了徹頭徹尾的失敗!
……
租界之戰。
整圖。
(徐百川部和金澤區域位置不太精準。)
南市、城區、法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