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他們,是地下黨方麵的原因導致周繼先被捕的,我需要他們派出代表團到穹窿山過來協商營救事宜——此事我會上報局本部,將由局本部跟重慶的八路軍辦事處進行直接溝通。”
指揮部內的眾人神色莫名的閃爍。
高!
張長官就是高啊,有棗沒棗,先把鍋甩到地下黨那邊……真的是高啊!
軍統自然是知道周繼先在為軍統效力的同時,還對地下黨提供幫助的——準確說,周繼先不是為軍統效力,他是給抗日力量效力,隻不過軍統這邊給了周繼先名分,哪怕這名分周老爺子認都不認。
換作其他人,要是“首鼠兩端”,即便京滬區是張安平的一言堂,他能做的就是通過老岑讓其撤離——軍統的排共風氣真的太濃了,這種情況下完全就是非己便敵。
除非對方掌握一定的力量,能排除軍統的乾擾。
可周繼先身份特殊,再加上深得日本人的信賴,所以軍統便裝作不知道,而這時候張安平甩鍋的行為,很符合大特務的人設。
隻不過他有相應的針對手段。
在蘇南指揮部中進行了一番的布置後,等到天亮,張安平交代蘇南指揮部擺出自己在這裡的架勢,隨後帶著鄭翊和詹姆斯離開了蘇南指揮部,一番偽裝後前往了蘇州。
……
蘇州,憲兵司令部。
張安平的一個老熟人伊藤正勢,突然出現在了蘇州憲兵司令部司令官的辦公室——麵對突然出現的伊藤,憲兵司令岸田中佐像個在日本剛剛被分入部隊的新兵,等待著來自老兵的耳光似的乖乖的站在了一旁,恭敬的請伊藤進入了主位。
伊藤正勢是上海特務機關的……負責人。
嗯,他本來是負責人,但在最危險的時候,伊藤正勢的一口血救了他一命,他住院後土肥圓將華中特務機關的原機關長東野毅太請來主持上海特務機關。
接下來的戲碼大家都知道,東野毅太最後不得不當第一個背鍋俠,在等不到張安平折戟沉沙後,東野沒有按照慣例自切一刀捍衛武士的尊嚴,而是用飲彈自儘的方式表達了對土肥圓的抗議和不滿。
而東野死後沒多久,上海警備司令部就又甩出了多條背鍋俠,一番清洗後,新上任的警備司令,麵對上海這動輒要命的局勢,選擇了讓東野重新出山,再度執掌上海特務機關。
大概是苦儘甘來,這一年伊藤正勢仿佛枯木逢春、仿佛老枝發嫩芽、仿佛厄運俱退瘟神消失,上海再沒有出過任何的簍子,簡直舒服的不要不要的。
相比過去每任機關長難以扛過一年的魔咒,這一年的上海,簡直是洞天福地。
飽暖思銀欲!
過了一年平安日子的伊藤,現在又無比懷念刀光劍影的生活,而恰恰這時候,他收到了一個消息:
蘇州維持會會長周繼先,竟然是二五仔,他為軍統效力、並且在軍統這邊還有個叫做“漁民”的代號!
聽到這個消息的伊藤,立馬在心裡有了彆樣的謀劃,正好聽說蘇州方麵想把人交給前線,讓前線的士兵以周繼先為把柄,招降或者設伏對付新四軍特一營營長周衛國。
聽聞這個消息後的伊藤,在第一時間出現在了蘇州憲兵司令部。
“岸田;”伊藤不客氣的鳩占鵲巢,順便摘掉眼鏡掏出絲綢手帕慢慢的擦拭起來,他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岡本平次那個可惡的混蛋,但伊藤卻隻能將四拳之仇繼續擱置,他輕輕晃動腦袋將岡本平次的影像從腦海中驅除,然後不緊不慢道:
“我記得你是陸士34期畢業吧?”
聽到伊藤的這句話,岸田忙彎腰道:“老師您的記憶力還是這般的超群。”
但馬屁並未拍對,在岸田說完後,伊藤嘭的一拳砸在了桌上,怒道:
“我還記得你是當時實驗性學科情報學的優等畢業生!”
(小日子的陸士改革後至解散前一共61期,沒有情報學。)
“可是,你現在還有一丁點優等畢業生的樣子嗎?”
“堂堂同盟會的元老,坐實了是軍統間諜的身份後,你竟然隻想著將人送去前線去針對一個新四軍的營長?”
“岸田章太,這就是一個情報學優等畢業生的表現嗎?嗯?”
一番話噴的岸田章太唯有俯首:
“老師,我錯了。”
岸田章太真的沒有情報學油燈畢業生的眼光嗎?
錯!
他有!
他何嘗不知道可以利用周繼先來布局?
情報學的大半課程都是針對中國的種種了解,每個情報學的畢業生,都可以稱的上是優秀中國通了。
他自然知道同盟會元老這五個字的分量。
但是,岸田更知道“張世豪”這三個字的分量!
拿一個臥薪嘗膽的同盟會元老來做局,岸田是真的怕招惹來這尊殺神啊!
他一個平民出身的軍官,即便是陸士的優等畢業生,起步就是少尉,可即便如此,兢兢業業十五年才成為中佐——幸運的是自蘇州淪陷,他就在蘇州憲兵司令部服役,又僥幸接班成為了所謂的憲兵司令。
而也正是在蘇州服役久待的緣故,他對張世豪看得更清楚。
一個接一個的大佬在上海折戟沉沙,就連土肥圓閣下都翻船了,不得不將多位將軍當做替罪羊,他一個小小的中佐,如果被這樣的大鱷盯上了,會如何?
切腹大概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在得知手下岩井揪出了周繼先這條大魚後,他馬上順水推舟,按照岩井的意思辦。
好歹先把人送走,張世豪到時候即便出現,也不至於在蘇州攪風攪雨。
張世豪可能出現在蘇州的概率或許隻有1%,但對岸田章太來說,這1%就是100%的死局,他一個再無上進心的鹹魚,有必要冒這險嗎?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曾經是他在陸士的老師伊藤,出現在了這裡,毫無疑問,伊藤要用周繼先來布局。
原本張世豪出現在蘇州的概率隻有1%,但伊藤插手,這個概率大概會幾十倍的增加。
一想到這,俯首認錯的岸田章太就不由流露出了一臉的絕望。
土肥圓來了,在上海折戟沉沙了,臉都丟的乾乾淨淨了——然後土肥圓又走了,隻有倒黴的東野跟警備司令部的高官血流了一地;
伊藤來了,來蘇州了,招惹出張世豪的概率大大增加了——而根據伊藤過往的戰績來判斷,如果招惹出張世豪,伊藤的勝率大概是……無限接近於零!
那麼,他這個憲兵司令血流一地的概率,大概率會無限接近於100%。
可惜此時的伊藤並未注意到自己這個學生的異常,他緩和了一下口吻:
“我知道你是因為長久的安逸讓你喪失了作為情報特工的警覺,岸田,我可以原諒你這一次的魯莽,但是,我隻能原諒一次!”
伊藤警告過岸田章太後,將口吻再度緩和一個語調:
“你先說說到底是怎麼發現周繼先有問題的,不要隱瞞。”
岸田章太悄悄的收起臉上的絕望,彙報道:
“老師,是我注意到軍統似乎在策反籌建保安局的朱政朱專員,於是我派人監視朱政,確定了軍統策反後,將朱政敲打了一番後,朱政交代了這件事,隨後用反間計策反了策反他的軍統成員。”
“對方便以周繼先作為了投名狀。”
“另外,我察覺此人異常貪財後,便以重金為誘惑,安排此人打入了軍統,不過目前尚未有消息傳來。”
岸田章太其實是一枚鹹魚,這些事並不是他乾的,而是他的手下岩井少佐乾的。
可是,重要嗎?
不重要!
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是他的功勞!
伊藤的表情更換和了:“這才像是情報學的優等畢業生的所作所為,岸田啊,最開始知道了你的決策,我是真的失望!”
“老師,非常抱歉。”岸田章太小聲道:
“是我鼠目寸光,隻覺得周衛國此人對帝國的威脅很大,並未站在更高的立場考慮問題,請老師責罰。”
伊藤擺擺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關於如何利用周繼先做局,你有何想法?”
岸田章太非常識趣:“學生不才,請老師教導。”
伊藤立刻道:
“你先將消息放出去,不要將周繼先在軍統的代號通過報紙披漏,而是宣布周繼先是地下黨抵抗分子的支持者,明白嗎?同時放出風聲,我們要殺一儆百——岸田,請牢記,我們之所以抓住周繼先,是因為地下黨的緣故,而不是軍統!”
“要確保外界以為周繼先是因為地下黨的緣故被抓,絕對不能跟軍統扯上任何關係!”
岸田章太被這段話說的渾身發冷。
中國有句話: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越是將矛頭瞄準地下黨,越是撇清軍統,越證明矛頭瞄準的就是軍統!
他強忍著恐懼,強作歡笑道:
“老師,我明白了!此舉定能挑動軍統和地下黨的矛盾,而地下黨急於自證,必然會上鉤!老師此舉當真是高明啊!”
伊藤微微一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
在岸田章太即將下去布置的時候,伊藤又叮囑道:“岸田,我此番前來你要保密,絕對不能泄露任何消息——你我師生之交,不能輕易透漏,否則老師也不好將你提拔,你可明白?”
岸田章太露出喜意:“老師,學生明白了。”
但在轉過身後,岸田章太的臉上卻出現了恨意。
伊藤這是要將自己置於幕後啊!
如此,如果建功,那以伊藤的身份,這功跑不掉;
可如果出了問題……
岸田章太的眼前又閃過上海警備司令部血流成河的樣子。
岸田離開後,伊藤收起臉上的笑意,重新戴起眼鏡後,整個人變得異常的冷冽。
他輕聲低語:
“張世豪,此番,我將是隱於暗中的忍者;”
“當我的戰刀徹底的劈開你的身體後,我才會顯露身形……”
但如果他的戰刀劈不開張世豪的身形呢?
那麼抱歉,他伊藤正勢,從未來過蘇州!
“土肥圓閣下,多謝你的教導,伊藤……感激不儘!”
一句話在他的心中念過,隨後化成了對學生岸田的一縷歉意,但隨著他再次睜眼,這一縷歉意隔著眼鏡片,絲毫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