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守在電訊處,第一時間就收到了來自韓副司令的電報。
他以為韓副司令在電報中肯定會對自己一番喝罵。
畢竟這一茬是他張安平無理在先,說好的忠救軍襲擊,89軍打後場,現在卻成了89軍先動手——利誘的說辭他都準備好了。
可意外就是這麼直接,韓副司令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出兵,惟一提出的疑問是:
你的兵什麼時候到?
張安平立刻做出回複:
忠救軍蘇北縱隊麾下五個總隊約五千餘人,將在72小時內抵達泗陽地區,七天之內,忠救軍所屬四個指揮部約兩萬人,必將全部抵達泗陽——若有時間延誤,我將親自提頭來見!
韓副司令收到了回複後,唯一的一點顧慮消失了。
國軍中,推諉扯皮挺常見的,更有甚者,打著打著才發現友軍拍屁股跑了,隻剩下自個在戰場上頂著——所以國軍之間的合作,若不是知根知底,基本不會將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人身上。
但張世豪這三個字卻是另類。
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塊金字招牌似的,隻要做出保證,沒有人會相信他會在關鍵時候坑隊友。
也正是因此,韓副司令沒有猶豫的就連夜下達了作戰動員。
89軍其實還是有相當戰鬥能力的,但這個戰鬥能力是指黃橋戰役之前,黃橋戰役結束後的89軍,卻是如同被打斷了脊梁骨似的,雖然兵員總數很快就恢複到了戰前的水準,但軍隊的素質、武器裝備跟黃橋之戰前完全是天壤差彆。
這也是韓副司令被電訊處長輕而易舉的說服的原因。
89軍,現在真的是太窮了。
而此時韓副司令想的也很簡單:
張世豪的兵最多72小時就會抵達泗陽,我雖然離泗陽近一些,但磨磨唧唧兩天才到泗陽不過分吧?
也就是說,他隻需要在泗陽裝模作樣的撐一天——這很難嗎?
雖然他的老底子89軍在黃橋之戰的時候被新四軍打斷了脊梁骨,但89軍再差,麵對新四軍扛一天很難嗎?
更遑論他手下還有保安第三縱隊、獨立第六旅這些部隊,加起來零零散散起碼五萬來人,就是五萬頭豬,他新四軍想抓一天也抓不完吧?
……
張安平早在謀劃之前,就跟錢大姐親自溝通過。
錢大姐其實是反對張安平這樣做的,用錢大姐的話說:
“安平同誌,你是一個潛伏者,這種事你不應該主動出頭,這會加大你暴露的風險,而且一旦因為各種因素暴露你,這件事也會成為國民黨攻訐我方的理由。”
錢大姐說的對嗎?
當然對。
但張安平也有自己的考量——國民政府內部激流暗湧,已經親曆了第一次、第二次反共高潮的張安平,對這種激流非常的清楚。
很明顯,國民政府已經在醞釀著這三次反共高潮了。
他當然可以找各種借口置身事外。
可是,如果這件事由自己掌控,那不管發生什麼,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如果由其他人掌控,那後果呢?
就以忠救軍為例——張安平從算計的時候,就想好了要“坑”老徐,但是,無論老徐怎麼“蹦躂”,無論忠救軍中發生什麼事情,張安平都可以自己擺平,說句難聽的話,就是忠救軍中發生了嘩變、搞出了兵變,張安平也能擺平,將事態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如果換一個人呢?
換任何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將事態掌握在自己手中,屆時局勢一定會失控!
所以張安平告訴錢大姐:
“這件事必須要在我的掌控之中!”
“蘇南蘇北,是重要敵後戰場之一,不管是新四軍還是忠救軍,都是精乾的抗日力量,也是獲取美援的重要渠道。”
“隻有我親自掌控,才不會出現忠救軍和新四軍窩裡鬥的結局。”
“換任何一個人,都不行!”
麵對態度堅決的張安平,錢大姐不得不想其他辦法,因此她問:
“能不能通過種種渠道,提前將同室操戈消弭於無形?”
“做不到。”張安平歎了口氣:“國民黨內部頑固派的反共思想,從來都是記吃不記打,隻有將他們打疼了、打痛了,才能安穩一段時間。”
“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後方,前方隻要打疼了,畢竟有日本人這個威脅在,罷戰很容易。可後方呢?國民黨頑固派這一次是鐵了心了,我擔心他們兵出陝西啊!”
這句話讓錢大姐無言以對。
自36年底國共雙方達成統一,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成型後,國民黨始終在鬨幺蛾子,小的衝突就不說了,僅大的反共高潮就出現過兩次。
現在更是醞釀著第三次。
還真就如張安平所說,頑固派是記吃不記打,打一頓,打疼他們,才能讓他們安穩一段時間——準確說安穩個一年半載。
雙十二大酬賓達成統一戰線,勉強算是37年的開端時候吧,結果到39年底,第一次反共高潮就出現了——事態解決後,安穩了勉強七個月,因為看到了八路軍展開了百團大戰,立馬反手整出了第二次反共高潮。
這次安穩了兩年,好不容易看到抗戰勝利的曙光了,一本《中國之命運》問世,第三次反共高潮已經磨刀霍霍了!
錢大姐因此被張安平徹底的說服,便向組織彙報了張安平的想法。
經過組織內部極其保密和慎重的考慮後,最後同意了張安平的計劃。
原因就如張安平所說,既然事情無可避免的要發生了,那不如讓這件事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上,由此可以用最小的代價解決事端,不會讓仇者快!
……
當忠救軍因為內部的原因不得不放棄奇襲、讓韓副司令部打頭陣開始,就意味著張安平的計劃順利的展開了。
沒錯,張安平的計劃很簡單:
既然國民黨頑固派嗷嗷叫嚷著要搞事,那就打掉一個叫的最凶的家夥,殺雞儆猴,老祖宗留下的寶貴智慧這時候不用還待何時?
毫無疑問,在江南、江北這一塊區域內,叫嚷的最凶的自然就是韓副司令部,畢竟韓副司令對黃橋大敗一直耿耿於懷,三戰區這邊的反共叫囂聲中,就屬他最大聲。
自然要以韓副司令作為這隻“雞”。
……
“首長,根據我方獲取的情報,國軍第八十九軍在韓某人的帶領下,向泗陽地區撲來了。”
“忠救軍所屬的四個指揮部,也派出了部隊,總人數大約在兩萬人之間——離我們最近的蘇北指揮部所屬部隊,會在72小時內出現在泗陽地區。”
“另外還有蘇南、皖南和淞滬三個指揮部的忠救軍,在七天之內會陸續殺向泗陽。”
“除此之外還有一份情報——第三戰區派出了5師、192師以及忠救軍浙南、浙北和浙東三個指揮部所屬之力量,向我蘇南根據地進發。”
這連番的情報讓指揮部內的一眾新四軍軍官神色不由陰沉起來。
國軍的目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劍指淮北和蘇南抗日根據地,一旦將這倆抗日根據地被占領,屆時蘇北、蘇中和浙東三個抗日根據地將會處在包圍之中,國軍可隨時將這三塊根據地覆滅。
而一旦這五塊新四軍所屬的抗日根據地被占據,新四軍剩下的五塊抗日根據地將是國軍的嘴邊肉。
“攔住他們!”
一名將領出聲道:“國民黨的5師和192師要從三戰區出來,咱們不好攔,但忠救軍浙南、浙北和浙東的力量要往蘇南走,少不了從浙東根據地的防區經過,我們直接攔住他們!”
“沒了忠救軍這條地頭蛇,5師和192師在蘇南想要跟我們打,差太遠了!”
另一名將領搖頭:“不行,不能攔——我們都知道他們是要打我們的蘇南根據地,可他們現在還沒有動手,一旦我們主動攔截,那國民黨立刻會把破壞抗戰的鍋甩到我們的頭上。”
這話一出,一眾軍官氣得直咬牙。
每一次都是國民黨主動挑事,作為受害者的他們,很多時候其實知道國民黨不懷好意的,可偏偏就是不能、不敢開第一槍。
這是最最叫人無奈的地方。
而這一次卻是最最危險的——忠救軍從不跟新四軍起衝突,但這一次忠救軍的七大指揮部齊齊出動,意味著整個忠救軍向新四軍露出了獠牙。
如果忠救軍像國民黨八十九軍那樣,那也無妨。
可忠救軍偏偏不是八十九軍那樣的雜牌。
儘管這支部隊其實是由一群烏合之眾建立的,但在敵後作戰的這幾年裡,忠救軍表現的作戰意誌、軍隊作風,都不是國民黨雜牌軍能比擬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忠救軍不缺錢、不缺裝備。
雖然忠救軍時常自嘲他們跟新四軍一樣,都是一群善於打遊擊的敵後遊擊隊,但二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忠救軍縱然是以輕武器為主,依然“囂張”的將輕機槍放到了班一級。
而且還是兩挺!
新四軍呢?
現在情況雖然好點,但也就是勉強脫離了全班四五條槍的尷尬窘境——全班四五條槍有些誇張,但四槍(四顆子彈)卻是真實的。
儘管人數上目前超過13萬人的新四軍碾壓忠救軍,但忠救軍是集中力量撲向蘇南和淮北兩個根據地,而新四軍正規力量13萬人、民兵力量六十萬,卻分散在十個根據地中。
而且忠救軍還有八十九軍外加5、192兩個師打輔助。
將領們進行著各種討論,隨著討論,漸漸形成了統一的論點:
這一次不能像往常一樣等敵人先開第一槍,必須利用各根據地主力、基乾民兵力量遲滯行進的忠救軍,不能讓忠救軍的拳頭捏起來打向我們。
如此才不會在泗陽地區形成雙方的決戰態勢,不至於在淮北處於絕對的劣勢。
但這個論點卻被否定。
“同誌們,我們還得采取過去的老辦法,等他們先開第一槍。”
“國民黨頑固派巴不得給我們扣上先打第一槍的帽子,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們如願以償!”
上級首長的這番話讓討論了半晌的將領們想罵娘。
而且上級首長的要求還沒說完呢!
“另外,我們必須要克製,要打疼敵人的同時,還不能擴大戰端,讓更多的部隊卷入進來——這一點是重中之重!”
上級首長知道這些條件難,可是,他們得為大局負責!
和頑固派殺個痛痛快快,過癮確實是過癮,可結果是什麼?
結果是這一仗下來,敵後的武裝力量將會被大規模的削弱,最終得利的將會是日本鬼子!
頑固派可以短視,但己方不能!
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保全抗日力量,是重中之重!
有將領很形象的道:
“兩個人生死決鬥,有一個人被捆住了雙手雙腳,同時還被告知不能最先動手——對了,還得注意不能打死、打殘對手,是這個道理吧?”
這番話讓眾人頗為心酸,這不就是他們麵對的事實嗎?
上級首長瞪了眼這位同誌,敲敲桌子後道:
“不要陰陽怪氣,現在的局勢是日本人還在我們的土地上為所欲為,我們為圖一個痛快,以後怎麼辦?大好的局勢因此葬送嗎?”
這番反問總算平息了參會眾人心中的不快。
他們不得不沉思起來,思索著破局的方式。
“我有一個想法:
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在忠救軍參戰前殲滅敵人最多的有生力量。”
一直沒有說話的米穀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忠救軍的實際控製人是張世豪,他現在一改過去的做派,開始主動跟我們作戰,但我覺得他的初心是不會變的——如果我們營造出一種兩軍若戰必將兩敗俱傷之局,這種情況下,張世豪還敢將忠救軍壓上來嗎?”
米穀的這番話讓眾人眼前一亮。
說真的,他們對張世豪這個名字,心態其實是極其複雜的。
過去,張世豪臭名昭著,但抗戰全麵爆發後,張世豪的所作所為他們看在眼裡,認可這個人的對日作戰的功勳。
最關鍵的一點:忠救軍是國軍中極其罕見的擁有優秀軍紀的軍隊,而且在抗戰數年中,沒有向新四軍揮過刀——縱然是皖南事變的時候,張世豪還是因為那批軍火的緣故,沒有讓忠救軍向新四軍揮刀。
這是極其難得的。
但此時張世豪轉變立場,開始主動對新四軍揮刀,這讓他們很受打擊。
可不管怎麼說,他們不會因此去歪視一個值得重視乃至尊敬的對手。
如此情況下,米穀說出的話讓他們看到了破局之法。
但還是有人擔心道:
“若是張世豪一意孤行呢?”
“那我們也不懼怕戰下去!”宓古堅定的道:“但我們的第一原則是:打疼對方、逼迫張世豪選擇——如果他選擇罔顧國家利益,那我們隻能奉陪。”
眾人紛紛點頭,認可了這番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