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完後,道人到了閣樓之上。
十幾年沒有人進來,閣樓之上不染絲毫塵埃,宋遊端著油燈來此,在不知多少年的桌案上鋪開紙筆,三花娘娘化成人形,仍舊如多年前一樣為他研墨,隨即變回貓兒,在閣樓上到處走到處嗅。
窗戶打開著,山風滿樓。道人低著頭,沉吟許久,這才落筆,書寫著遊記的最後一篇。
“大安十年夏末……“
紙張上出現一個個小字。
期間三花貓假裝跑酷,跳到桌案上,歪著頭和眼睛朝他紙上瞄了好幾眼,可今天又是趕路又是采買,又是收拾道觀房間,貓兒的精力再充沛也會感到疲累,高度興奮之後的疲憊更加難以抵擋,三花娘娘跑著跑著,終究是感到累了,慢慢安靜下來。
等到道人寫到一半,她已經趴在桌案前不動了,隻睜著眼睛看著外麵,不知是在看霞光還是在看星空,亦或是天上的蝙蝠,等到道人將這最後一篇遊記寫完,放下筆時,她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
宋遊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聲,也能看到她的腹部均勻的起伏著。
安靜的模樣讓人不忍打擾。
宋遊就這麼看了她許久。
而其實他知曉這小東西心中的想法——
三花娘娘雖是一隻貓,卻一直有很強的領地性,這大抵與她的出身有關、與小時候的經曆有關,也可能與貓兒廟有關。陪同他遊曆天下的這二十年間,每到一處陌生地方,她都會警惕不安,每到一處待得久了,她都會舍不得離開,在內心裡,她其實更喜歡有一個固定的穩定的安全的熟悉的居所,而不是隨他一同漂泊天下,遊走人間。
如今終於有了,她自然很興奮。
興奮過了,便是疲憊。
“……”
宋遊收回目光時,紙上墨跡已經乾了,散出陣陣清香。
宋遊小心站起身。
期間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動靜,這小東西還扭動了一下,用爪子捂著眼睛,發出嗯的一聲,煞是可愛,卻嚇得他連忙定住,等一會兒後他才繼續站起,走到旁邊,拿出厚厚幾遝紙。
這是二十年來他寫的所有遊記。
不覺竟已攢了這麼多了。
最下麵的紙張已經泛黃了,若非他用靈力護持,恐怕已經變得又乾又脆。
看見這厚厚的幾遝紙,看見這最早一張泛黃的紙,這才能夠體會到,這二十年時間當真一點也不短。
道人將最新的一張放在最上麵,卻又忍不住拿起最早一張,對著燈油的光,查看起來。
“明德元年秋,行至逸州……”
道人眼前浮現出了當年那個性情頗有些冷淡的年輕道人,還有那隻與他還不太熟卻又努力和他拉近距離、努力想為一人一貓的小團隊做一些貢獻的純真懵懂的三花貓,以及逸都那間小院。
“明德二年二月初,行至栩州攏郡……”
道人眼前最先浮現出的卻不是栩州攏郡的山水,也不是柳江大會,不是寫下這篇遊記的走蛟觀和觀中老觀主,而是那名跳上桌子仰頭與他疑惑對視的貓兒,問他這是什麼東西,又湊近紙張看。
解釋她也不懂,明明不識字,還是要湊近看,看就罷了,還要用爪子扒拉他的手,免得擋著她,弄得他難以書寫下去。
甚至於這張紙上還有她扒拉留下的痕跡與半個貓爪櫻
回過神來,貓兒依然躺在桌案上,睡得正香。
“明德四年春,行至長京……
“明德六年冬,越州以北,青桐樹林,未見神鳥,先得黑魚道爺來信……
“明德七年底,與吳女俠相彆於長京……
“……”
宋遊一點一點的翻看著,不知不覺窗外已是星河移轉,夜逐漸深,又從上半夜到了下半夜。
看著這些文字,當時的畫麵好像浮現在了眼前,當時的感受也被重新拾起,油燈中的油絲毫沒有減少,而他從頭到尾,好似將這二十年的經曆重新走了一遍。
幾乎同時,貓兒也入了夢。
隻是貓兒夢見的卻不是這二十年間的山水與故事,而是這二十年剛剛開始、尚未開始的時候——
彆神的小廟之中,神靈一身彩衣,滿身神光,是她一隻貓兒不具備的神靈威嚴,沉聲說話,說要將她拿下,按天條處置。
而她區區一隻貓兒,力量弱小,也無法力可言,隻好縮在剛剛認識不久的道人腳邊,將自己的安全和信任一並托付於他,並努力顯得自己不那麼無助的樣子。
隨後道人與神靈說,要將她帶在身邊,好好教導感化。
道人很厲害。
神靈答應了。
走出廟宇,貓兒依舊忐忑,邁著小碎步跟在後頭,仰頭問他
“什麼是感化?”
道人用溫和淡然的聲音答道“就是影響你,使伱產生好的變化。”
“怎麼影響?”
“慢慢影響。”
“怎麼變化?”
“話說多了,路上會很渴的。”
“怎麼變化?”
“慢慢變化。”
“……”
半夢半醒之間,三花娘娘也覺得驚訝,那麼久之前的話,自己竟然都還記得。
天邊漸漸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啟明星放著亮眼的光。
不知何時油燈已經熄滅了,道人仍舊躺在閣樓上,轉頭看著窗外天光,靜靜回想從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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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