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有趣的。”
“我們要去那裡嗎?”
“我想去。”
“唔……”三花貓又忽的跳起,精準的捉到隻蟲子,這次宋遊看清了,是隻蝗蟲,而它隻對宋遊說,“反正三花娘娘跟著你走。”
宋遊點了點頭。
太陽西斜。
宋遊問到第三個當地人家時,總算已經來到了手爬岩下方。
編燈籠的老人戴著竹編鬥笠,站在自家門口,高指著左邊入雲的山崖對宋遊說:“這上邊就是手爬岩。”
一人一貓高仰頭看去。
一麵千尺絕壁仿佛就抵在他們麵前,離得太近,一時眼前除了這高山絕壁,再看不見其它。
“手爬岩確實是一條近路,但早就沒多少人走了。這路危險得很,又濕又滑,山裡還經常鬨妖鬨鬼,每天晚上都鬼哭狼嚎的。倒是經常有人上去玩耍,都是白天去白天回來,沒人敢在上邊過夜的。”老人家好心的對年輕的小道士說,“現在太晚了,你要是看風景還是明天再上去吧,要是去那上麵,天黑前是必須回來的。”
“敢問老人家,爬上去要多久?”
“爬上去一個時辰,回來還得一個時辰,要是從那邊走下去,走到底,得要兩個時辰。”
“一個時辰啊……”
宋遊算了算,還來得及。
老人家卻不滿的瞪他:“你要今晚上去?那可得摸黑走夜路,這山上真的有鬼。”
“不礙事的。”
人死變鬼,鬼天生弱於人。
“就算不怕鬼,走夜路也危險得很。”老人家繼續說,“千百年來,這上麵摔死的人不計其數。”
“老人家賣我一個燈籠吧。”
“我這可隻有燈籠,沒有蠟燭。”
“無妨無妨。”
“你這道士不聽勸呢!”
宋遊也隻是笑笑,花了十六文錢,從老人家這裡買了個簡潔燈籠,常見的形狀,竹編框架纖細輕巧,上麵糊的是一層米白色的紙,有些偏黃,沒有彆的裝飾。
一人一貓沿著小路往山上而去。
“天陰雨,鬼夜哭……”
宋遊呢喃著,嘴角露出笑意。
這是世人對手爬岩的形容。
向上穿過山林,沿著二尺寬的峭壁小路斜著往上,走到最頂上,便是頗具盛名的手爬岩了。
這段峭壁垂直於地麵,而小路完全是依據峭壁上的天然裂縫和人為開鑿而成的一條不足人高的小道,寬處可能有三四尺的樣子,窄處也就能讓一個人貼著崖壁險險走過去,全程都得彎著腰,要不然就得手腳並用。
三花娘娘是輕鬆的,這對它沒有絲毫影響,宋遊就要走得艱難許多了。
既要彎腰前行,還得擔心失足跌落。
不畏山高路遠的跋涉者,山川回饋以最奇絕的風景。
從這個角度看,下方山溝被綠蔭覆蓋,像一塊深色的毯子,懸崖上偶有不知名的樹,不知紮根於何處,就這麼頑強的貼著峭壁生長,被多年山風吹得朝向一個方向,似是迎接勇敢的登山者。
驚奇的是,如此驚險之地,前人不僅在此鑿出了這麼一條路,還在頭頂和峭壁上鑿下無數摩崖石刻。
有超度亡魂的經文,有鎮壓邪祟的神像,很多都開始有些模糊了,歲月一絲絲流淌在它們身上,千年來他們見證著一批一批從這裡走過的人,不知是否還能再續千年。
宋遊走得很慢,不光是小心,也在慢慢欣賞下方險峻風景,或是抬頭與這些石刻上的神靈對視。
這些摩崖石刻年代跨度很大,因此有著不同的畫風。有些神靈畫風詭異,有些神靈畫風陰柔,有些神靈則刻意凸顯出強壯的體魄,這些都是當時民眾對於神靈形象的幻想,反應出不同時期的社會風氣和民間喜好,從中也大概可以判斷出這些石刻來自於哪些朝代。
最古老的怕是有上千年了。
宋遊細細看著,不止畫風和工藝,也看這些神靈的眉眼,似乎能從中看到那些已經遠去的時代的一角。
也許在某個時代,此路還未被廢棄,還常有人走時,這裡真的會有無數妖鬼借地勢攔路索命,而這些石刻上的神靈在民眾的願力加持下,真真切切的震懾著這山間的妖魔鬼怪們。
忽然心中有種想法,也許手足並用、彎腰前行不止是開鑿難度大,也是為了讓從此走過的人在這些鎮壓妖魔邪祟的神像麵前彎下腰來,保持幾分恭敬。
天色越來越暗了。
宋遊在最高處停了下來,就坐在懸崖邊上,兩腿自然垂下,吹著山風,決心今晚就在這裡過夜。
今日倒沒有陰雨,反倒夕陽如血,紅霞滿天。
這個時代熱愛旅遊的人不在少數,很多士大夫和文學家都熱衷於自然山水,據山下的老人家說,常有人被手爬岩上的險絕風景吸引,不懼危險攀爬遊玩,可卻極少有人敢在上邊過夜。
在宋遊看來,他們真是錯過了不少。
可更美的還不是夕陽,而是夕陽餘暉褪去之後,頭頂已黯淡下來時,天邊呈現出的如夢似幻的色彩。
似藍非藍,似紫還紅,似粉又白,漸變成溫柔的傍晚霞光。
天色越暗,天邊越美。
宋遊怔怔看著,如癡如醉。
在這個世界,純粹的自然風光和神鬼法術是少有的能吸引到他的東西,因為隻有這極少數的東西,在他心裡是這個世界不比另一個世界枯燥乏趣的。
“道士,我們不下去嗎?”
“不下去。”
“天黑了。”
“嗯。”
山風吹得有些冷了。
宋遊依然坐在懸崖邊,欣賞天邊色彩和腳下山脈剪影,忽的好似想起了什麼,於是伸手拎起剛買的燈籠,一手將燈籠舉起來,另一手對著遠方天邊遙遙一撚,捏了一點虛無投入這燈籠中。
一瞬之間,燈籠之中亮起了如此刻天邊一樣如夢似幻的光芒。
且借一抹霞光,以消寒夜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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