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夢來宋先生。”
三花娘娘一下不說話了。
宋先生她是認識的,但是宋先生沒有教她後麵怎麼做。倒也不是為難,不是不知怎麼做,就是恰好什麼也不想做,乾脆就這麼盯著他看。
觀察一下這人先。
直到身後宋遊走來。
“在下宋遊。”
“見過先生。”從人立馬躬身,雙手恭恭敬敬捧上一小木盒,“小人從俞堅白俞知州府中來,替我家知州送來薄禮,並替知州帶話。感謝先生下午在瓦舍與我家知州答對,願下次還有機會與先生清談。請先生務必收下。”
宋遊已然聞到了墨香。
原來是知州大人啊。
“下午不過興起而談,不止俞公儘興,宋某也有所受益,俞公又為何特意派人來贈禮?”宋遊說,“況且禮物貴重,宋某如何能收?”
“不過區區薄禮,再貴重也是凡物,而我家知州與先生相談卻是世間難得。”從人頓了一下,“況且文人之間相贈文物本是雅事,並不算作俗人的禮情往來,還請先生不要推辭。”
“你倒是個能說會道的。”
“先生莫要為難小人了。”從人立馬露出為難之色,“先生若不收下,即使知州不責罰,小人怕也內心難安。”
“……”
宋遊笑了笑,又想了想,便也將之接過。
“替我謝謝知州。”
“小人告辭。”
宋遊這才轉身,揉揉身邊女童的頭:“以後你變成人形的時候,對外我就說伱是我的童兒。”
“為什麼?”
“找個說法。”
“童兒。”
“嗯。”
宋遊關了院門,往屋裡走。
打開雕花的小木盒,裡邊是紅布包著的一小條。再把紅布也打開,正是下午看過的凝香墨,二兩的規製,上麵印著花紋。
三花娘娘伸長了脖子盯著。
“是燒了的柴!”
“是墨。”
“哦。”
“三花娘娘既已變成人形,便幫我研墨吧。”宋遊又對女童說。
“什麼是研墨?”
“就是像我偶爾寫字時那樣,在硯台上加水,用這墨條研墨,把水變成黑的。”
“什麼是硯台?”
“就是裝水的那個。”
“哦。”
“可以嗎?三花娘娘。”
“為什麼?”
“拜托你了。”
“那好吧。”
三花娘娘雖然不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又為什麼要自己來做,但還是帶著疑惑走了過來,從宋遊手中接過這根燒過的柴,又乖乖站在原地等著宋遊為她把袖子擼到胳膊彎,露出細細白嫩的一截小臂。
看看衣服,又看看胳膊,再看被手拿著的墨條,仿佛手不是自己的手,世界也不是自己原本眼中的世界。
剛化形的小妖怪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先加水嗎?”
“三花娘娘怎麼知道?”
“三花娘娘看你是這麼做的。”
“原來如此。”
“這樣轉圈圈麼?”
“三花娘娘智慧過人。”
“三花娘娘見過你用。”
“僅僅見過幾次,就能融會貫通,如此智慧,實屬難得,宋某佩服不已。”
“……”
三花娘娘不說話了,越磨越認真。
凝香沒有墨皮,下墨很快,一旦磨開便有香味散出,是一種奇妙的藥材香,既不濃烈也不清淡,自成一種韻味。
宋遊則在旁邊鋪開了紙。
“好了。”
“可以了麼?”
“謝謝三花娘娘。”
“不用謝。”
新筆沾墨,在硯台上刮了又刮。
宋遊想了又想,才抬筆落字。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墨香怡人,濕字反光,落下的每一筆都精致極了。
金陽道的古柏,青石板上的坑窪,逸都城的凡人煙火,老鷹山的雲卷雲舒,難擋貪欲的僧人,技藝通神的大師,宋遊用很尋常的筆墨,向師父講述著下山以來的經曆感悟、修行收獲。
也講了三花娘娘。
說來奇妙,本身與三花娘娘結伴隻是一時興起,想抵長路孤獨,卻不料收獲意外,如今隻是與她相伴,便已讓這段旅程多了不少樂趣了。
不能忘記,還有向往長生的知州。
這墨是天下頂好的墨,不知那老道以前見識過沒有,得提醒她聞一聞。
寫著寫著,忽然有一隻毛絨絨的貓爪子伸過來,勾弄著筆上晃動不止的掛繩,小貓的指甲有著琉璃般的質感。
宋遊停筆轉頭。
隻見三花貓一臉認真,爪子一勾一勾。
再在房間裡找了一下。
今日新買的衣裳已掉到了地上。
“三花娘娘你乾什麼?”
“唔?”
三花貓像是這才發現他已停筆了,轉頭盯著他,思考幾秒,竟還一本正經的說:“你寫你的,我玩我的。”
“……”
宋遊於是繼續寫。
三花娘娘繼續玩。
畫麵和諧而安靜,竹林風聲入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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