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殘肢爛肉在地上蠕動,而俠客大馬金刀,就坐在擺放那具棺材的板凳上,身體後靠,一手持劍一手拿酒,仰頭灌著。
但見電閃雷鳴,照出夜裡雨點的痕跡,風吹草動,而他從容依舊。
這便是這個世界頂尖劍客的風采。
難怪縱橫柳江,不曾一敗。
宋遊忽然意識到一點——
也許剛好在今天來到這裡、遇上這口棺材的不是自己,而是麵前這位劍客。自己不過是恰好旁觀罷了。
而這一瀟灑的瞬間已被他記了下來。
這時劍客已飲完酒,轉頭看他:
“先生既知此處有邪物出世,還要在此過夜,是專門在這等它不成?”
“算是。”
宋遊這才回過神來,一邊回答他的話,一邊拿起竹杖,在地上輕敲兩下。
“篤篤……”
那地上的殘肢爛肉便立馬不動彈了。
劍客頓時又眼神一凝。
江湖也好,廟堂也罷,奇人異士其實都不少,他也見過驅妖除鬼的人,既有佛道高人,也有民間先生,他們手段各有不同。
有些懂些土方法,知道不同妖鬼怕什麼,知道怎樣對付他們。有些會用朱砂畫符,有著不同的作用。有些也會念幾句咒,用一些小法術,還有些會開壇做法請神請靈上身,總之各有各的本事。至於哪個方法更好使,其實更看個人造詣。
卻從未見過這麼輕鬆的。
似乎真就隻是用竹杖在地上敲了兩下,不點香燭,沒有符籙,不念法咒,也不見什麼清風神光,好像十分普通。
劍客不禁露出思索之色。
這時麵前又篷然一聲響,那些殘肢碎肉竟都燒起火來,發出難聞的臭味。
僅僅幾息時間,就已燒得乾淨。
“足下好劍法。”
“先生亦是好本事。”
“不知足下師承何方?”
“不便透露。”
“是我冒昧了。”
“沒有的事。”劍客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先生路過此地,特地留下等它現世,是想藉此機會為民除害?”
“差不多。”
“可先生為何不一開始就動手呢?”
“因為它未必會醒,驚蟄雷聲隻起催化驚醒作用。若它醒來,出此門去,天雷自會收了它,在下隻需讓它不亂跑就是了。若它不醒,也會被雷霆之力驚散陰氣,此後也不會醒了,人死為大。”宋遊搖了搖頭,“我現在在想,也許在這裡等著它的不是我,而是足下你。”
“何意?”
“冥冥中自有天定。”
外頭稀稀拉拉的有了雨聲。
宋遊盤膝坐地,閉上眼睛不說話了,隻感悟這方天地的靈韻。
劍客重新坐在地上,也靠牆不動了。
但他睜著雙眼,卻並沒有睡。
旁邊篝火還未熄滅,隔得雖不近,倒也有溫度傳來,驅散了幾分雨夜春寒。
剛才那邪物起來時,外麵的燕子飛了起來,在門口懸停不走,嘰嘰喳喳,不知叫些什麼,後來邪物伏誅,它又不見了。
如今那道人也閉上了眼睛,眼前除了那一小堆火仍在燃燒,便隻剩下布兜裡的那隻三花貓還依舊從中探出頭來,一眨不眨的與他對視,好像覺得和他對視很有趣一樣,也或許是實在找不到彆的事做了。
“轟隆……”
不知不覺屋外夜幕已黑成了墨,雷霆不斷降下,閃電勾連天地,狂亂分叉,照出群山輪廓,也映出風雨無數。一道又一道,都劈得好近。
有時劍客甚至覺得閃電就落在門口,或是就在頭頂炸開,把屋簷的影子都打在了門外地上。
反倒是遠處的雷電並不多。
年輕劍客一時不免生疑——
難道是這裡有了陰氣,因此才成了這春雷的重點關照之處?周邊天地的雷電都聚在了這裡?
“轟隆隆……”
這驚雷閃電真有連綿不絕之勢。
此般天威,什麼妖魔扛得住?
劍客似在疑惑,似在思索,又似對此刻天地之間迅疾狂躁的萬鈞之力有所感悟,一時盯著外頭的夜幕出了神。
此乃天地四季的第一道雷霆,像是蘊養了整個冬季,一朝爆發,裹挾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和驚醒萬物的氣勢,卻又後勁十足,綿綿不絕,既有著滅絕一切的破壞力,又蘊含著啟發天地的生機,實在矛盾。
矛盾中又充滿了妙韻。
似有所悟,又好像沒有。
感悟劍道?實在是一種縹緲的東西。
天下武藝,拳腳功夫也好,刀槍劍戟也罷,無外乎多練,多打,多吃,勤奮刻苦自會精進,鬆懈倦怠就會退步。縹緲的東西終究縹緲,武道劍道上的感悟既捉摸不定,難以尋覓,真要捉到了,也不見得就一定對自己的廝殺本事有所提升。
劍客聽說過百年前的前輩武藝通神,一招一式一舉一動皆有勢氣,雖然這類傳聞總發生在觸摸不到的以前,可他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就好比自己手中這柄劍——
三年前初次斬鬼,寒霜至今未消,反倒隨著次次殺鬼,一層層疊加起來,如今雖未成神兵利器,殺起妖鬼來卻越發輕鬆。
還有什麼事不能發生的呢?
“轟隆!”
雷霆好像變得淩厲起來,有著好強的壓迫力,讓人喘不過氣,電光如霜如雪,又似劍氣劈到了眼前,使人不由屏住呼吸。
劍客逐漸皺起眉頭。
何處不打雷?
哪年不驚蟄?
為何今夜的雷如此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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