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有城外的商販挑著擔子、推著板車進城了。長京實在繁華,這一條街道每天早晨左右兩旁都會擺滿小攤,大多商販是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例如宋遊門口,便是一個賣蛋的婦女,一個賣菜的老叟和一個賣豆腐的矮小男人。
長京給了他們不少討生活的路子,也給了城內人無數方便,隻是這會兒天還沒亮,卻又不知這些百姓已走了多遠的山路了。
底下開始傳來說話的聲音。
是那些菜農菜販在小聲討論,商量菜多少錢,最低不能多低。
有時抱怨歎氣。
有時閒聊談笑。
喜怒哀樂,全從窗口飄進來。
宋遊轉眼一看,忽然見到街道左邊走來三道身影。
一個長得不高的老者,穿著官服,身邊一文一武兩位輔官,衣著或貴氣或威武,而身邊販夫走卒都好像看不見他們一樣。
還未走到樓下,那位武官便也發現了窗口的宋遊,對老者說了一聲,指了一下,老者便停下腳步,遙遙朝宋遊拱手。
宋遊也不說話,隻對他們回禮,又招手請他們上來。
不多時,三位便又到了閣樓上。
“小神見過仙師。”
“在下不過一介凡人,當不得仙師二字,城隍大人是本朝人,就按著本朝習慣,叫聲先生就可以了。”
“那便見過先生。”
“恭喜城隍大人。”
“小神隻不過是擊殺了作亂妖怪的其中一隻,而且全靠先生賜符,卻是當不得這聲恭喜。”城隍大人連連拱手,“小神此來,正是想稟告先生已有一隻妖怪被屬下武官當場格殺一事,用的正是先生賜予的雷符,卻沒想到先生料事如神,已然知曉。”
城隍說著,頓了一下:
“雖說前些時日殺害朝廷大員的確實是那隻狼妖,如今已然伏誅,但以小神所見,城中恐怕還有那狼妖的同夥潛伏著,藏得很深,不過小神定與屬下幾位神官日夜巡查,早日找出那妖孽的蹤跡……”
宋遊點了點頭。
這位城隍既是來告知自己昨夜戰況的,也是來告知自己為什麼還有一張火符留而不用的,怕自己誤會他留下來用到彆處。
“不過在下倒是疑惑,既然那狼妖的同夥藏得很深,城隍大人又是如何知曉城中還有他的同夥的?”
“回先生……”
城隍大人露出慚愧之色:“小神雖然無能,可畢竟是長京城隍,還是暗中常常留意長京動靜,此乃小神神職所在,做起來卻也方便。”
“看來城隍大人也有一顆為百姓做實事的心啊。”
並不見得城隍是有一顆為百姓做實事的心,也可能隻是不甘於躬著腰做神,也可能是他已經意識到了,再這樣下去,被廢也是早晚的事,也可能是有彆的計較,無論怎麼,話還是要挑好聽的說。
宋遊頓了一下,又說:“方才在下恭喜城隍的,卻並非是城隍昨夜成功除妖。”
“不知……”
“從月初開始,在下就常聽百姓議論城隍大人,想必近幾日的香火比以前旺盛許多吧?”
“這……”
這倒確實。
一方麵是城隍廟武官夜晚除妖,被人看見了,流傳開來。另一方麵則是自己托夢給禮部侍郎,叫他將山下的人撤走,此事雖未傳開,但城隍廟下邊強買強賣香燭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民間也有些猜測,而更重要的是,大家自行買來的香敬給城隍,總比以前誠意更足。
上香的人多了,心又誠了,能收到的香火願力自然遠非以前所比。
城隍大人隻得連連拱手;
“還是托先生的福。”
連帶身後一文一武兩位武官也都拱手。
“不敢當。”宋遊擺手拒絕,“等今天過後,擊斃狼妖一事傳揚開來,定然更有利於城隍大人的威望,既是神靈,還是要有威望才行。”
“小神不敢……”
“本來我也覺得城隍大人軟弱,這長京想要太平,還是該換一個城隍才對。不過一時找不到合適之人,這也不是我一個道人能決定的。現在看來城隍大人卻並非那般無能。隻是城隍大人生前聲望不顯,一時不知如何做神罷了。”宋遊轉頭看他,“隻是不知從此事當中,城隍大人可有發現另一種做神的辦法?”
“小神……”
“嗯?”
“小神並非天生昏庸,實是有心無力……”
“無論以前如何,在下如今來了長京,要在這裡待一年時間,倒是願意助城隍大人一把。隻願長京多一位儘職儘責的守城神。”宋遊依然轉頭與這位城隍大人對視,“不知城隍大人意欲如何?”
“……”
是繼續躬著身子做神,為了死後不再死一次而苟延殘喘,還是像其他城隍一樣威風八麵,受萬眾香火?
如果是人,可能有些難選。
可若是神,則並不難選。
神依賴於信徒香火而存在,正神被約束著難以作惡,便有著趨善的天性,其實這樣苟延殘喘下去,也並非長久之道,被罷黜是早晚的事。
這位長京城隍隻是稍作一想,便又深深的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