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遊大致已知曉竇大師的辦法了。
“隻是此畫如此神異,大師又曾在太尉府畫過我的畫像,怎敢把此畫與身家性命都交到我的手上呢?”
“俗話說得好,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可要想畫出骨相神態,畫人之前,便要先學會看人,畫虎之前,要先學會看虎。竇某雖無先祖的通神本領,但也有自己看人畫人的心得。”竇大師恭恭敬敬,躬身行禮,“雖曾冒犯過仙師,但也憑此知曉,仙師有大道行大修為,已與仙神無異,心性淡然,品行高潔,自覺得仙師不會貪圖竇某這一幅畫。”
說著他頓了一下:
“何況此時北欽山上不知多少江湖人在搜尋竇某的蹤跡,竇某已是走投無路,若是仙師真想要這一幅畫,與其把畫交給他們,或是損毀,或是被達官貴人所珍藏,還不如贈予仙師,也許是個比留在竇某手上更好的去處。”
宋遊聞言露出了笑意。
卻不是高興,而是覺得有趣。
“此畫真乃絕世妙筆,應當好好保存,留與後世千千萬萬年。”道人說道,“大師與家傳的獨門畫技也該流傳下去。”
“仙師答應助我?”
“隻願千千萬萬年後,世人還能看見這一幅畫,世間還有竇家的獨門畫技。”
“竇某拜謝仙師……”
“大師的辦法與畫有關。”
“仙師高明。”
“說來聽聽。”
“此畫與當年先祖所留畫筆有所聯係,隻以畫筆輕觸畫紙,人便可走進畫中,在山水之中存活。裡頭宛如一片真天地,說是小了一點,可東西之間也有十幾裡地,南北更是數十裡,裡頭村民十餘萬,竇某妻子就在其中。”
“真是世外桃源啊。”
“竇某可攜帶行囊,進入畫中,便請仙師帶畫下山,妥善放好即可,等日後仙師離開長京,遊曆天下,走到哪裡仙師覺得合適,便用畫筆開啟畫中世界將竇某放出。”竇大師恭敬說道,“此畫長四尺,要勞煩仙師攜帶,若仙師應允,竇某感激不儘,若仙師不應,竇某也自認此劫。”
“一幅畫而已,不算麻煩。”
“多謝仙師。”
竇大師說著屈身就要下跪。
“隻是舉手之勞,不可如此大禮。”宋遊將他扶了起來,“何況此畫靈韻驚人,玄妙無比,在下若能與之共存一段時間,不止有幸,恐怕也能從中尋得不少感悟造化,有助在下修行,所得益處,便算是與大師做個交換。”
竇大師本已起身,聞言又一愣。
他並非愚笨之人。
仙師相助已是大恩,如今還特地這麼一說,照顧自己心中感受,又是何等大善?
一時說不出話,隻又要行大禮。
“大師不可。”
“仙師恩情……”
“在下姓宋名遊,於逸州拙郡靈泉縣伏龍觀修行,隻是一名道人,當不得仙師之稱。”宋遊現在才糾正他,“大師稱一聲先生即可。”
“竇某名為竇玄,取字妙仙,真是先前被嚇破了頭,竟一直未向仙師自報家門,真是不該,還請仙師恕罪。”
“大師請進畫吧。”宋遊不願與他多扯,“此時還早,但過一會兒,怕就有江湖人找過來了。”
“好好好……”
竇大師連聲說好。
隨即從行囊中取出一支不知多少年沒再用過的畫筆,再次將畫展開,持著畫筆,隻在畫上小心一點。
玄妙勾連,靈韻大盛。
道人麵容平靜。
小女童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
靠後一些的女俠也雙手抱刀,背靠著門,一眨不眨的盯著。
“此畫隻可從外邊打開,用時隻消以筆輕觸畫紙即可,仙師若要進畫來尋竇某做什麼事,請務必在外邊事先做好交代。”
“知曉了。”
“仙師大恩,竇某永記於心。”
“……”
“竇某暫且告辭。”
此畫有半人多寬,差不多與尋常人家的一扇門差不多大,長有一人多長,懸掛起來,便像是一扇門。
竇大師將畫筆交到宋遊手上,拿起除了放畫的匣子之外的所有行囊,便在兩人一貓的注視下,攜帶著行囊向畫中走去。
玄之又玄。
此畫好似真的變成了一扇門,此人竟真的穿過了畫紙,走入了畫中。
女子睜大眼睛,女童也睜大眼睛。
三人全都圍了過去。
畫上風景幾乎沒有變化,隻是之前天上的歸雁不見了,水牛變換了位置,遠處沿著山間鋪展的暮靄灰煙有了些變化,山腳下的村莊因為離得太遠畫得太小看不清有什麼不同,不過在近處,卻多了一道身影。
中年麵貌,體態瘦弱,帶著行囊,站在小路上,定格著。
“神了!”
“哇!!”
女子和女童都吃了一驚。
中年人的身影依舊在畫上定格不動。
道人沒有回答,隻將畫收起。
收到一半,忽然頓住,又將畫打開再一看。
那道多出來的身影已在小路上走出了一段距離,似是不放心,還在回頭往後看。隻是不知畫中的他,回頭看見的又是什麼風景。
宋遊這才重新將畫收好,放入匣中。
剩下那支古畫筆,拿著看了看,也放入了匣中。
畫筆並無多少靈韻玄妙,也許當年被那位竇大家所用,確實沾了靈氣,現在也散得差不多了。隻是這幅畫乃是這支筆所畫成,頗有聯係,自然而然筆就成了開啟畫中世界的鑰匙。
可其實宋遊也完全可以不用它。
當初在逸州從孔大師那裡得來的造化,雖與作畫成真有所區彆,但也有許多共通之處,憑這一點玄妙的本事,宋遊便可以開啟畫中世界。
當年那位竇大家應該也是一樣,有自然開啟畫中世界的本領,也有自如進出的本事,哪怕身在畫中,也能出來。
到了現在,旁人隻能用筆開啟了。
“……”
宋遊搖了搖頭,不能親眼見證當年那位大師的風采,心存遺憾。
沒有進畫中一觀,心也癢癢。
身邊的女俠這才開口說:
“這畫價值連城啊。”
“恐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