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京一天比一天冷了。
好在近幾日天氣都還不錯。
長京城內的房屋沒有城外寬敞,尤其是西城店宅務的房子,沒有院子晾曬臘肉,隻能晾在屋外。不過做臘味的人也不多。
近幾日來往於柳樹街的人都能看得見,那間掛著“道”字旗和“除鼠去憂”店招的店鋪門口晾著臘肉,晾了幾日,又新添了臘腸與醬肉。神奇的是經常有一隻貓兒趴在門口曬太陽、睡覺,卻從不偷肉吃,反而在有彆的貓狗前來時,會立馬醒來,將之驅走。
來往之人都覺得神奇。
還有一名寫雜書的,將之當作長京奇事,記進了書裡。
貓兒不在的時候,便是道士。
總之得有人守著。
有時道人貓兒都在,便常常是貓兒在門口酣睡,秋風落葉無數,道人端板凳坐在門口,將一片一片的葉子往它身上放,直到將它埋起來。
貓兒知曉,卻也不理會。
一段時間後,宋遊便將肉收回了屋中,掛在灶屋梁上,不再每日拿出去晾曬。
長京也漸漸由秋入了冬。
鄰居女俠還未回來。
書生鬼也未回來。
長京的冬天比逸州要冷一些,道人早已換了冬衣,隨著日漸天寒,也點起了火爐,常常借著火爐煮一壺茶,串幾串肉來烤,便省去了一頓飯,捧一本書在二樓窗前一坐便是一下午,又消磨了半天時光。
傍晚則出去走走,看看冬日的長京。
長京和逸州一樣,一到冬天,盛世外衣就去了大半,西城的窮苦百姓又像滿地無主的貓狗似的,春夏秋看著都還像個樣子,一到冬天,便真當是在生與死的交界徘徊,也許哪個晚上,蜷縮在家中乃至街頭的人,一覺睡去,第二天就已經凍得梆硬了。
聽茶樓的人說,每天都有人被凍死。
“時代之疾啊……”
南方尚且如此,不知北方又有多苦。
宋遊正坐在樓上,麵前放著一本書。
這本書正是當初在逸都買的《輿地紀勝》,他所翻開的,正是書的第一頁,那頁簡單的大晏地圖。
麵前火爐燃燒,爐子上一個茶壺,壺中咕嚕嚕響,熱氣升騰。
裡頭煮的是官茶,加了紅棗與糖。
爐子旁邊躺著一隻三花貓。
道人伸手將茶壺提起來,放在爐子最邊緣,給一個杯子一個小碗倒滿了茶,一個是普通的陶杯,一個則是上好的玲瓏青花瓷,茶湯紅亮,裝在陶杯裡還看不出來,裝在鏤空一般的玲瓏青花瓷碗中,則清澈亮紅,極具觀賞性。
“三花娘娘喝茶了。”
“涼一會兒再喝。”
“好。”宋遊緊了緊身上的紙裘,“還是三花娘娘好啊,修出了變化的本領,想變出什麼衣服,就能變出什麼樣的衣服。”
“三花娘娘厲害。”
“說來我們到長京也過了三季了,再過了這個冬天,我們就該離開了。”
三花貓頓時抬起頭來看他:
“又要走了嗎?”
“還有一段時間。”宋遊說道,“不過我們應該提前開始準備。”
“還會回來嗎?”
“自然。”
“哦……”
“那麼就請厲害的三花娘娘說說。”宋遊端起杯子飲茶,“我們開了春,離開長京之後,是往北方走呢,還是往南方走?”
“三花娘娘不知道。”
“往北方走,便是亂世,妖魔為禍,民不聊生。往南邊走,要太平一些,但也可以去豐州業山看一看。”宋遊對她說,“三花娘娘覺得呢?”
“三花娘娘跟著你走。”
“這樣啊……”
宋遊舉杯慢慢品茶,陷入了思索。
長京是天下中心,到長京以來,各種收獲實在是大,但也不能長久留在這裡,終究是要離開的。
哪怕明知長京即將變天,風雲將起,也還是不能留在這裡。
這等曆史大戲,動輒要用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來演繹,自己不能為了它而守在這裡。
不過長京是天下中心,不光是政治經濟文化意義上的,地理位置也差不多,而大晏之大,自己無論向南還是向北,隻要一州一州的走,以一種詳略得當的方式去遊曆見識,還是得繞回來——倒也不是必須得繞回來,繞回來是比較好的路線規劃。
相當於將大晏各州由南北方向分成大致四層,自己向北走,再向東走到最東邊,走完一層,回來再走一層,如此便走完兩層,回到長京。
之後再走剩下的、靠南方的兩層。
隻希望下次回來的時候,能碰得上長京的曆史大戲,哪怕隻是聽聞見識也挺好。
“說起來……”
宋遊已喝完了杯中茶水,但並沒有放下杯子,而是又細細聞了一遍杯壁上殘留的蘭花香,這才繼續對三花貓說:“最近天是越來越冷了,前幾天聽對麵茶樓裡的人說,北欽山已經下雪了。”
“下雪冷。”
“是啊……”宋遊說道,“城裡都冷,更彆說城外麵了。”
“對的。”
“要不三花娘娘晚上不要出去捕鼠了。晚上本來就最冷,去捕鼠的話,得在外麵待一晚上,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給三花娘娘準備爐子。不如三花娘娘做完這一單就休息吧。”宋遊看向貓兒,“還是在家裡暖和。”
“三花娘娘不怕冷!”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