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書生鬼,宋遊回了樓。
窗外寒風呼嘯,貓兒卻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用一隻眼睛對準那條縫,盯著外邊的夜。
“三花娘娘看什麼?”
“外邊下雪了。”
“今日大雪,該下雪的。”
“以前在廟子裡就不下。”
“逸州大多地方都很少下雪。”
“為什麼?”
貓兒問話時回頭看他。
“因為不夠冷。”
“哦……”
貓兒又回頭繼續看雪了。
道人則繼續盤坐床上,閉著眼睛,像是修行感悟,又像是沉思冥想。
寒風鑽過窗縫發出嗚咽聲。
等再睜開眼睛時,貓兒已經到了他的麵前,窗戶也已經關上了,這個時代的夜一片寂靜。貓兒右前爪踩在他的膝蓋上,高抬起頭盯著他。
“道士你在想什麼?”
“想些沒有頭緒的事。”
“在想往哪邊走嗎?”
“這個不想了。”
“為什麼?”
“順其自然。”
“那睡覺吧……”
三花貓收回爪子,往旁邊一跳,像是撲地鼠一樣,一頭便紮進了被窩裡,蜷縮下來。
宋遊笑了笑,繼續閉上眼。
今日大雪,要修行的。
長京的大雪並不普通,又與那些名山秀水、洞天福地的大雪不同。
長京的大雪是很多人的苦難,不光是那些流落街頭、居無定所的人,包括一些有住處的人,也可能因為買不起炭、買不起厚被子厚衣裳,或者因為最近掙不到錢吃不飽飯,一覺睡下去,可能就醒不來了。
哪怕是賣炭的人家,也可能一邊高興自己的炭終於賣得上價了,一邊卻又舍不得買吃買穿,舍不得燒炭取暖,一下不慎著了涼,也一病不起。
所幸得益於春日那場靈雨,滋潤萬物,今年長京的收成極好,凍死的人興許會少很多。
今夜的雪也下得不大,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天亮之前,雪便停了,第二天早上人們醒來,最多隻能見到屋頂有些白霜,見不到雪。
宋遊依然開門待客,迎長京百態。
興致來了,也出門走走,看盛世寒冬。
若有窮苦人求上門來,他很少吝嗇,多數要去幫一幫,若有認識的人請去飲茶聽琴,他也很少回絕,一般要去走一趟。
在長京剩餘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
臘月下旬,蒼山圖中秋景依舊。
山下廣闊平原之中,一條黃土路安靜橫著。
黃土路上站著一名身著舊道袍的年輕道人,腳邊端端正正蹲坐著一隻三花貓,身後還有一匹矮瘦的棗紅馬,左右的蘆葦被風吹得彎了腰。身後的蒼山仿佛萬年不變,這一人一貓一馬也站著不動,若非蘆葦還在搖擺,天上被染黃的雲還在飄動,畫麵仿佛定格了。
而在他們對麵,是一張桌案,鋪著畫紙,中年畫師提筆作畫。
“可以了,仙師。”
中年畫師抬頭對他們說:“畫已在竇某心中,不用再站著不動了。”
“多謝。”
宋遊這才笑道。
“喵~”
貓兒也伸了個懶腰。
隻有馬兒依舊站著不動,反正它平常停下來的時候,若不是吃草,也是不動彈的。
宋遊過去看竇大師作畫。
竇家的畫技確實和當前大晏畫師主流的畫法有些不同。不光是畫法不同,畫出來的風格也有一些差彆。
隻見他信手暈出背景,又彎腰細畫容顏,曠野的風吹得蘆葦沙沙的搖晃,卻吹不動桌上的畫紙。
紙上漸漸呈現出一幅畫作,遠處的背景大氣磅礴,近處的人物又栩栩如生,既有隨筆的寫意,又不缺乏細節,任誰來看都會覺得是一幅好畫。
“成了!”
竇大師點上最後一筆。
然而畫卻有些異樣。
此方畫中天地,不許畫得太真。
“篤……”
宋遊在畫紙上輕輕一點,一切靈韻玄妙便都停息下來,他再對著紙吹一口氣,墨跡也全都乾了。
隨即風也好像停了。
“好畫。”
宋遊這才拿開鎮紙,將畫紙揭起來仔細查看,看了一遍,甚是滿意,便又挨著展示給地上的三花貓和旁邊的棗紅馬看。
“大師技藝高超,有生之年,未嘗不能追上先祖啊。”
“竇某哪裡敢想追趕先祖,隻求能再找到一個隱居之處,帶著這幅《蒼山圖》過些安生日子,不要再被江湖人找到,竇某就已知足了。”
“大師謙虛了。”
宋遊收好這一幅畫,又對竇大師說道:“外界此刻已是臘月下旬,馬上就要過年了,大師若想出來感受下長京的新春,便隨在下出去。”
“竇某在長京已過了一回新年,孤身一人,沒有居所,哪裡又叫過年?”竇大師笑了笑,“還不如待在此處,雖然清淨,也不知年月,好歹有間屬於自己的茅屋,竇某和妻子在這間茅屋裡也住了這麼久,也算是竇某的家了。”
宋遊點點頭,表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