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誌貼著碗沿吸溜了一口糊糊。
行軍口糧,糜餅糊糊,味道實在一般般,既比不得大米粥也比不得小米粥,不過董誌已經很久沒吃過熱騰騰的正經食物了,加上糊糊裡邊還放了兔肉絲和這片林子裡長的野菜,居然還有鹽,此時吃到嘴裡,也有種感動的感覺。
好像是什麼上等的美味。
又開始覺得像是幻覺了。
“先生……先生既是逸州人,又為何會來到這裡呢?”董誌悄悄瞄向宋遊。
“在下下山遊曆,本就行走天下,沒有定所,至於為何會來到這裡……”宋遊對他一笑,“自是和足下一樣,來尋這越州神鳥的風采。”
“那先生又何時離去呢?”
“休息一夜,明早就走。”宋遊對他說道,“此地距離走出這片青桐林,其實不過幾十裡路,明日上午,便可以出去。”
“幾十裡路……”
董誌不免有些晃神。
幾十裡路,看似不遠,可卻已經將自己困死在了這裡。
“足下既是經光州過來的,想來回去也是經光州回去了,既然如此,足下出去之後,便該南下,我等出去之後,則是往東走,去召州,大概明年開春之後才會從召州到寒州。”宋遊對他說,“明早便帶足下出去。”
“出去……”
董誌又晃了晃神。
生怕下一句便是道人哄他去睡,等他快睡著或是要睡醒的時候,便發現自己仍然躺在樹林瘴氣之中,蜷縮成一團,早已凍得沒了知覺,身邊彆說道人火堆和糜餅糊糊,就是那成了精的鹿、那棵避風的青桐樹都沒有。
所幸道人並未這麼說,而是叫他慢慢吃,又繼續與他談閒。
問他經光州到越州是不是比經召州到越州更好走,問他寒州情況怎麼樣,有哪些風景名勝神話傳說,又有哪些遊曆天下值得去的地方,接著又問他穿過半個越州有沒有遇上妖魔鬼怪,見到了多少人家,聊得也算暢快。
終於,一碗糊糊吃完了。
董誌既感覺身體暖和,寬了心,又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心也一緊。
果然隻聽對麵這道人對他說:
“足下又挨了凍,又受了餓,身體早已虧了,還被瘴氣所侵,如今喝了點熱乎的水食,雖然醒了,也不該過於勞累,若不好好歇息,等離了此地後恐怕會留下終生的後遺症,還是暫且先睡一覺吧。等明日早晨,我們自然會將足下叫醒,帶你出去,還請放寬心。”
董誌一聽,心裡便咯噔一下。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這一幕包括此時的對話,都如此熟悉。
這時才想起——
是啊,此地可是有瘴氣的,若無靈符相助,會使人頭暈眼花,皮膚潰爛嘴角生瘡,自己竟然沒有發現,自己醒來到現在,一直神清氣明,好似這四周縈繞的瘴氣隻是普通迷霧而已。
“遭了……”
怕是這一睡就醒不來了,或是一覺醒來,便又回去了。
真是不想睡……
可不知怎的,好像是吃飽喝足後,身體暖和,自然而然就有幾分困意,又像是如這道人所說,自己實在是被這饑寒與瘴氣虧了身子,剛才還不覺得,此時一被道人提點,所有的疲憊便都冒了出來。又或是這道人語氣平靜,神態溫和,像是下凡的神仙高人,憐憫世人苦難,加之麵前燃燒的火、身上裹的乾燥的薄毯,自然使人安心犯困。
總之董誌隻覺得一陣困意湧來,眼皮子打架,雖不想睡,可又實在頂不住,自己還沒有發號施令,身體就自己朝旁邊倒了下去。
隻來得及睜眼看一眼前邊。
隻見道人神情依舊,溫和平靜,那名小女童也乖巧坐在道人身邊,好奇的把他盯著,馬兒在旁邊嚼著什麼,燕子停在它背上,也瞄向自己。
董誌眼睛一眯,便睡了過去。
此般睡去便是一丁點意識也沒有了。
不像是尋常睡覺,還殘留著一點想法,知曉自己睡了一段時間,更清醒一點的,還能知曉自己究竟睡得是長還是短,可董誌此時卻沒有,甚至都不知曉自己睡了一覺,這段時間就像是丟掉了一樣。
仿佛不是一夜。
隻是一閉眼,再一睜開。
“啊!!”
董誌幾乎是被驚醒的。
等醒過來,便發現天已經大亮,四周依舊瘴氣彌漫,高聳巨大的青桐樹如一根根擎天巨柱,直探入雲霧深處,不像現世凡間,而像上古妖界。
董誌第一時間查看身周,發現自己依然裹著薄毯,麵前的火堆已經隻剩一堆炭渣,那匹沒有韁繩的棗紅馬站在離昨晚不遠的位置,嘴裡依舊一下一下的咀嚼著什麼,而那道人和女童也依舊坐在旁邊,似乎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盯著他。
“這……”
董誌心下稍定,連忙起身,表情愣愣的。
“足下醒了?”
“醒了……”
“感覺可好?”
“好……”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哦……”
董誌幾乎完全無主,隻他說什麼,就跟著照做。
於是爬起來,還沒等收好薄毯,那小女童就把薄毯接了過去,折好塞進了被袋裡,等道人把被袋放到馬兒背上,便出發了。
董誌跟上去那小女童又遞給了他一把糜餅和一塊兔肉,手很小,糜餅自也隻是一小把,便是今早的早飯了。
董誌邊走邊吃,跌跌撞撞。
那小女童時而爬上馬兒背上,時而下來跟著走,時而折一根木棍到處打草,時而拿出一柄匕首這裡戳一下那裡劃一刀,看著很是頑皮活潑,燕子則飛在前邊給他們領路,兢兢業業嘰嘰喳喳,不時衝天而起,過一會兒又飛回來。
棗紅馬老實乖巧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