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白雲,青燕米地,蜘蛛爬絲,是宋遊記憶中夏天的感覺。
道人拄著竹杖,沿著山路上行。
漸漸走上了官道最高處。
雖不是山頂,卻也有足夠的高度了,下方一條江水順流而下,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湍流處卷起沫花,潔白不散,真似千堆雪。
宋遊不由停下了腳步,扭身看去。
日光耀眼,映著一副好風景。
冥冥中忽然有所覺察,又扭過頭,看向前方。
“咦?”
道人不由皺起了眉。
“嗯?”
旁邊站在馬兒背上的燕子見狀,也跟著看了看前方,疑惑之下,也不說什麼,立馬撲扇著翅膀飛起,往雲中去,往前路去。
“隆隆隆……”
大地隱隱有所震顫,並不響亮。
山間回蕩著若有若無的喊聲。
“刷……”
燕子飛了過來,反扇翅膀懸停於空,對他說道:“先生,前邊有兩隊人馬在追逐,看起來都很精銳,往我們這裡來了。”
“知道了……”
“不知是誰。”
“還能是誰?”
宋遊隱隱有所感。
沉默片刻,牽馬退到路旁,駐足觀望。
嘶喊聲與馬蹄聲很快變得清晰。
“投降不殺!”
“跑不掉了!”
“馬車怎麼跑得掉馬?還不速速束手就擒!放爾等回鄉去!”
“爾等竟敢弑君?大逆不道!”
“射那匹馬!”
宋遊甚至聽見了刀槍碰撞之聲。
前方的人馬當先躍入他的眼簾。
走在最前邊的乃是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不過細看的話,仍能看出馬的不凡。身後隻剩下數十騎,卻個個戴盔披甲,身強體壯。人是精銳,身下的馬也是千裡挑一的好馬,不時回身迎敵,往後射箭。
護衛精良善戰,追兵亦是不凡。
大晏軍隊少,卻都精良。
時常有箭矢自身後射來,即使護衛身著盔甲,也被強弓利箭洞穿,身後紮得像是刺蝟一樣,逐個逐個落下馬去。
後邊的人說得對,馬車是跑不過馬的。
追兵越來越近,護衛越來越少。
同時馬車也離宋遊一行越來越近。
“徹!”
“隆隆……”
官道常有小坑碎石,馬車飛馳之下,顛簸不已,風掀起簾帳,隱約顯出裡麵坐的是一個老態龍鐘的人。
“……”
宋遊站在路旁,沉默不語。
實在沒有想過,會以這麼簡單的方式,與這位老皇帝在此相遇。
這時的他實在忍不住想,曆史上那麼多或戰敗或逃亡、從此便杳無音訊的帝王,是不是也曾在潰逃之中、與那些本該平凡的人擦肩而過?當時那些平凡人是否有意識到、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這一位,曾主宰著整個天下?自己不經意間看到的,便是後世人如何猜也猜不到的帝王的去向?
“停車……”
車內的老皇帝用僅剩的力氣喊道。
“籲……”
趕車的將士頓時停了下來,轉身掀開簾帳,看向帝王。
卻見帝王探頭出了窗外:
“先生救朕……”
他的聲音蒼老而虛弱。
此時的他應是無比慶幸,自己在這時候保持著清醒,而沒有繼續昏睡著。
宋遊停在路邊,也與他對視。
身後的親兵頓時趕了上來,還剩下二十多騎,不明白老皇帝為何停下,卻也立馬將馬車圍了起來,既看向宋遊,又看向身後的追兵。
“陛下,何故停下?”
追兵隨後便到,幾百上千,源源不斷,亦將馬車和親兵們圍在其中。
道人一行也被他們圍在了裡麵。
“爾等決定束手就擒了?”
“荒謬!你們竟敢追殺陛下!”
“什麼陛下?休得胡言,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被那個假太子挾持去了逸州,馬車中不過是個奸臣,竟還敢冒充陛下,簡直大逆不道!”
“休得胡言!速速退去!饒你們不死!”
“放下刀劍!也饒你們不死!”
雙方互相大喊,都扯破了喉嚨。
皇帝卻好似聽不到這些,隻將手伸出了馬車軒窗,雙眼無神,直盯著外頭的道人。
“先生救朕……可保天下不亂……”
外邊對峙的雙方見狀,也都愣了下。
隨即齊刷刷的扭頭,看向這名身著舊道袍的年輕道人,也看向他身後那匹沒有韁繩的棗紅馬、馬背上站的燕子,還有最底下那隻人立而起、也探頭探腦的與老皇帝對視的三花貓。
少數曾在皇宮中執勤過的禁軍隱約從記憶深處翻找出了這名道人的身影,亦有少數平日裡常聽故事的校尉覺得這一隊人奇怪而熟悉。
“伱是誰?”
有追兵瞪著宋遊質問。
“不得無禮!”
立馬便有一名身材雄壯的將軍走出,喝止住了那名士兵,隨即警惕的盯著宋遊,又看向馬車中。
“這位先生!我等奉皇子之命,接了皇子與陛下的密詔,在此追緝禍國亂臣!先生是方外之人,不管本領再高,還請莫管俗事,行個方便!”
“休得胡說!陛下就在馬車中!若仙師真有本事,請救民眾於水火、扶大廈於將傾!”
一時之間,雙方更加劍拔弩張。